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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肉串


尤嘉和顾络绎站在土屋的木门前,沈丛岩从他们中间冒出一个脑袋,好奇地看着外面。

        漆黑的夜空中穿梭着粗细不一的触手,条条直指慌乱逃窜的村民。有的是将人卷起来勒两下,耍猴一般再抛出去;有的是直接用触手尖端缠绕着人的整个身体,像巨蟒绞杀猎物,然后迅速收回,仿佛触手的根部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弹簧一样。

        很奇怪,在这些横七竖八的触手网中,有些纤细的触手须在靠近这两人时,忽然停住了,直愣愣地竖直在那里,圆润的尖端歪着头,像是在打量这两个外来人。

        尤嘉看着离自己约有一米远的触手,心里有一个猜测:“不会攻击哨兵向导?”

        他往前走一步,想伸手抓那个尖端,在触碰上的前一秒,它忽然滑溜地从掌心逃走,往另一个方向直奔而去。

        他站在土路上,身旁是肆意穿梭的触手,层层交叠在一起,像是给他织了一张巨大的蚕丝网。

        他被困在网里,却又不受制于网。

        见这情形,躲在顾络绎身后的沈丛岩小声喊着他:“快回来!外面危险!”

        话音刚落,飞驰在空中的触手仿佛按下暂停键一样,抖动了两下身体,然后如硬棒锤一般结实地往下掉。砸到地面上,激起数层漫天土灰。

        银黄色的尘埃粒子飞扬在空气里,逐渐上升,融入到深蓝色的夜幕间。

        掉落在地上的触手瑟缩了一下,然后如同干瘪了的红细胞一般,表皮发皱,下面渗出一滩黑色的粘液,融入脚下的黄土地。

        不过几分钟,以往能够保障百姓日常起居的村庄变得一片萧条。

        幸存下来的村民打开房屋门,随着嘎吱一声,慢慢往外探出半个脑袋。

        受伤的百姓瘫在土路上、石块边,痛苦□□,腰腹、鬓角,或瘀伤,或流血。

        这般生灵涂炭的景象一直延申到彼端祭台边,一路上的人横七竖八,姿势各异。

        就在这时,深蓝色的夜空下,祭台上方忽然出现一根异常膨胀的触手,破土而出,直接天空。站在远处观望,它仿佛就是天空遗落下的巨形圆柱,在无边夜色下闪烁着妖冶的色彩。

        紫色的表皮上,浮现深浅不一的红色血管,好似里面正有血液流过。

        顾络绎眯起眼,端详了一会那个东西,随后凭着感觉牵起尤嘉的手:“走,看看。”

        这一路上,受了伤的人倒在地上。有的人身边围着相熟识的邻居,有的人身边空无一人,只是自己瞪着一双大圆眼瞧着天空,像是要把夜空盯出一个窟窿,直到里面洒下灿烂日光才罢休。

        尤嘉环顾四周,一直没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摇了摇顾络绎的手,轻声开口问:“我记得老师说,这些东西出现,一般是很有礼节地来讨债,但它们刚才为什么会如此大规模地主动攻击人?”

        “很简单。”顾络绎语气十分轻松,“生气了呗。”

        “这种植物也有情绪?”尤嘉眨了眨眼,黑色的睫毛沾染了一些细小的尘粒,“老师说他们只是一种诅咒的象征。”

        “是诅咒,但不代表它要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就罢休了。”顾络绎回头看他,很自然地说:“欲念永远是无止休的,任何生物都是这样。”

        他说得这般坚定,以至于尤嘉差点相信。他盯着对方漆黑如墨的眼眸,脑海里忽地想起一双灰色眼睛,浅浅淡淡的,像阴天时天边堆积的层层乌云。

        明明是相似的面容,同样的音色,瞳孔颜色却截然不同。

        这二者有何关系吗?

        未等尤嘉想明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童音。

        “你们能不能说些我能听懂的话?”沈丛岩跟在两人身后,脸蛋肉鼓起来,他跟不上这两人的思路,什么也听不懂。

        “还有你,”他忽然跳到顾络绎前面,“你为什么总是牵我哥哥!他都没有办法抱我了!”

        顾络绎停下步子,垂眼冷冷盯着这小孩,身旁自然显现一股威压,向前方袭去。

        沈丛岩被看得犯怵,嘴上仍是磕磕绊绊说着话:“本来就是……”

        顾络绎微微歪了歪头,勾起唇角,黑色的眼睛里闪过半点蓝光。

        下一秒,沈丛岩幼小的身体忽然腾空,肚子下像是有一个透明的皮球一般,四肢顺着皮球圆滑的四周垂落,脸朝着地面,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他刚想张嘴说话,忽然有两条白色的线顺着他的身体缠绕上来,来到他的嘴角旁,给他张开的嘴边拉了两条交错的白线,打了个叉。

        沈丛岩:……

        顾络绎拉着尤嘉走在前方,身后的沈丛岩在精神力的托扶下,飘在空气里,紧紧跟随着他们。

        几人到达祭台边时,那里已经换了另一种模样。

        圆形祭台上,十字架和女孩融为一体,仿佛是用烧焦的黑色油漆黏在一起,发出刺鼻难闻的气味。

        在祭台的后方,那一片触手林没了从前的精神抖擞,而是被人连根拔起,胡乱扔在地上。失去了土壤和水分,那些触手很快地干缩,脱水成皱巴巴的一条,像蛇蜕下的皮。

        在那片杂乱的土地上,那根粗壮的宛若通天圆柱般的触手就那样立在那里。在它的四周,有几条异常红艳的触手围绕而开。

        那几条红色的触手像铁签子,笔直地插进土地里,每一根铁签子的上面都横插着几个人,像人肉烤串。

        一根代表一户,其中一条的顶端,小红横躺在自己奶奶的身上,胸前被触手贯穿,黑血染湿了大半的白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边上还冒着未干涸的白沫。

        尤嘉走到那里时,就看见百桃子跪在地上,她身旁的触手被扒的乱七八糟。

        小姑娘跪坐在那里,左手抓着一根变成蛇皮的触手,右手捂着眼,嘴巴像撕裂般露出黑洞洞的口子。

        细碎的短发从她两鬓垂下,遮挡住眉眼。

        她在哭,小兽一般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咒骂:“我说了别碰这些!我听见它说它只在这呆一段时间,它说它会走的!它只要一个人!百桃子已经走了,你们为什么还要碰它!”

        “你们是不是活该啊!”她猛地扔下手里的干皮,就算使了再大的劲,它也只是轻飘飘的一片,缓缓落到泥土地上,像一拳砸在棉花上。

        尤嘉侧耳倾听一会,除了女孩的哭泣,夜风的吹拂,远处百姓的私语,他并未听见其余话音。

        难道是只有五感极强的哨兵才能听见?

        他晃了晃顾络绎的手,对方朝他微向下倾斜身子,他贴在对方耳侧小声问:“你听见触手说话了吗?”

        顾络绎轻轻摇摇头。

        尤嘉有些疑惑。

        顾络绎直起身,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姑娘,猜测道:“应该是她分化出的能力,能接收植物信息之类的。”

        “当然。”顾络绎停顿了一会,欲言又止。尤嘉抬头盯了他几秒,这人才继续说道:“不排除她出现幻听,或者是疯了。”

        尤嘉看向不远处的小姑娘,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她称自己为百桃子,笑得热烈又灿烂,好像天生就是一个乐观的人,无所畏惧。

        她披着百桃子的皮不知在这边活了多久,只是现下,这副一模一样的皮囊被她自己亲手撕碎。

        “百栗子?”尤嘉唤她。

        跪坐在触手间的女孩忽然抬起了头,她看向不远处,那里站着几个人。再往后,那里是祭台的后台,从她这个角度依稀能看见百桃子和十字架的背影。

        “百栗子……”她喃喃地低语,就好像那个本是绑在十字架上的女孩忽然转过了身,浇满黑色粘液的身体重新长出丰满的皮肉。

        那个女孩扔掉困住自己的十字架,从祭台边缘跳下来,身上穿着简单白衣黑裤,一蹦一跳d,带着脑袋后高束的马尾辫也一摇一晃。

        她笑着跳到自己面前,甜甜唤了一声:“姐姐!”

        下一个瞬间,这个女孩便化成一滩黑泥,啪唧一下,烂在地上。

        没过多久,黑泥又重新叠起,像捏泥人一样慢慢摞高,变成一个成年男子的骨架。

        黑色的泥巴渐渐褪去,里面露出一个男子的脸,眼角处有深深的皱纹,是记忆中温柔的模样。

        他也是笑着,一如许多年前那样。

        在百栗子还是个小女孩时,在她会将鸟窝送回树梢上时,在她能够带领村子圆满完成第一季度的丰收时,在她认真求学,普渡他人时。

        他会拍着她的肩膀,说上那样一句充满力量的话。

        百栗子会是史上最伟大的村长。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她失魂落魄般站起身,像是垃圾堆里针脚粗糙的破布娃娃,整个躯体摇摇欲坠。

        她看似漫无目的地向后退去,一步,两步。

        接着是转过身,快速向前走,然后向前跑。

        她像是甩掉所有包袱,跑得那样轻松,那样虔诚。

        祭台的远处是悬崖,那里开满了花。

        破布娃娃要回家,垃圾堆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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