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蜀地

火车进入四川境内时，窗外阴沉起来，雨点拍在窗户上，像极了哈利波特里面摄魂怪登上火车时那种压抑。

        如果此时，数只摄魂怪走了进来，掀开自己的兜帽，献出自己的摄魂怪之吻，拿走姜文希的灵魂，从此之后，没有属于姜文希的意识，没有姜文希经历过的过去，但是她还活着…

        “在想啥呢？脸色这么难看？”夏闻远还在躺着，看着靠在窗户上对着窗外的雨滴出神的姜文希，坐起来想看看她在看什么。

        从梦中丢失了灵魂的小巫师姜文希还没来得及抓回自己的意识，头顶传来声音，“这才几点呀，才六点半，你俩就醒了呀！再睡会儿吧，咱们中午才能到。”

        “妈妈，爸爸来接我们吗？”

        “他敢不来接吗？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陪他，他要是敢不来接我们，咱仨就自己去玩，不带他！”

        “好哎！就不带爸爸！”

        灵魂归位后的姜文希坐在床边傻乐，乐到旁边的夏闻远开始害怕，“妈，你看姜文希不会是傻了吧？”

        “别胡说，我们希希多可爱啊，多笑笑好，哪像你似的，你也该多笑笑！”

        姜文希继续傻乐，夏闻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好久，也没找出她在笑什么，“你到底在笑什么呀？真奇怪！”

        跟老公腻腻歪歪发了好久的短信，夏阿姨终于想起向下瞅瞅自己的傻儿子，低头就看到自己那盯着一头鸡窝的儿子在好奇地盯着窗外，脸上的疑惑表情配上他的爆炸头显得更加好笑了。

        很不厚道笑出声来的时候，夏闻远闻声回头，右边粉粉嫩嫩的小脸蛋上还有几个印子，估计是晚上睡觉压到什么了，夏妈妈笑得更加欢快了。

        饶是个傻子，也应该知道自己才是那个被嘲笑的对象了，气急败坏的男孩儿拿起妈妈的洗漱包冲向洗漱台，忽视了背后两串压低的银铃般的笑声，

        一只手按住了姜文希伸向虾片的手，夏闻远笑得一脸邪恶，“别吃，咱不吃这个，我们去吃火锅，为了火锅，我和妈妈准备都不在火车上吃午饭了，就等着一点半下车直奔火锅店。”

        虽然不理解夏闻远对于火锅的执念，姜文希还是乖乖放下了手中的虾片。

        当然，她很快就理解了，甚至没等到第二天，下午火锅店里呼哧着吃夏叔叔夹给自己的毛肚片，姜文希懂了夏闻远的执着来自何方。

        虽然外面艳阳高照，烈日炎炎，他们四个还是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旁吃到抱着肚子喊着“撑死了”“真好吃”“好想这一口啊”。

        然后看着彼此嘴角的满足，笑出声来。面前风卷残云消灭的一桌菜品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姜文希刚开始时还很矜持，吃着吃着跟这一家吃相逐渐趋同。

        以一顿解放天性的火锅作为开始，姜文希开启了这场为期一周的旅行，夏闻远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待客之道，鞍前马后，无微不至。

        他的房子很大，床很软，小区楼下也并不像小城喧闹，有干干净净的商场和人来人往的公园。家里很干净，厨房也并不像奶奶的面馆那般小，放满了姜文希认不得的电器。

        他的房间里有一堵墙的乐高，姜文希一个都没有。

        他的爸爸妈妈可以互相拥抱，手牵着手带他们去游乐园，姜文希的爸爸妈妈曾经不会，现在也不会，以后…没有以后了。

        他家的书房里有很多很多的书，而姜文希抱着爸爸买给自己的一套格林童话读了一年，后来便是偷姜辰的来看，在看书这方面，她确实是个小偷。

        姜文希的羡慕愈演愈烈，这几天过于美好，估计得用余生去忘却。

        感受过幸福的家庭，却不能拥有，这才是最令人难过。

        夏阿姨带着她的希希宝贝和傻儿子，从杜甫草堂到李冰都江堰，从武侯祠到青羊宫，从西岭雪山到大熊猫繁育基地，一个一个的逛了个遍。

        夏叔叔给自己许久未见甚是思念的宝贝媳妇打伞，夏闻远这个唯二的男丁撑着把小伞给姜文希遮阳。不但要打伞，还得听着爸爸掉书袋一般的讲述那悠悠中华历史，时不时的还得点名提问，夏闻远快郁闷死了。

        姜文希很喜欢听，她喜欢极了这种感觉，像是…有了爸爸妈妈的家。她是那个被呵护的孩子，不用懂事，也不必难过。

        此时，旅程结束前的最后一天，他们来到了游乐园，夏闻远正顶着大太阳屁颠屁颠去买冰淇淋，姜文希坐在中间，头顶一片荫凉，背后凉风习习。

        夏叔叔拿着游乐园地图册在背后给她和夏阿姨扇风，夏阿姨的伞却稳稳打在姜文希和她自己的头上，分毫不越界。

        可怜的男人，姜文希恶劣的想。

        夏闻远一手拿着两个甜筒从远处跑来，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密密麻麻，眼睛还盯着几个甜筒，生怕它们化了…喔，可怜的男孩。

        这真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个冰激淋，曾经那个因为得不到而碰掉的冰激凌，终于还是到了她的手里。

        真好吃，我真幸运。2007年的姜文希发誓这辈子都不能忘记这一刻，还有那支好吃极了的冰激凌。

        最后这顿饭，一点都没有最初时那种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气势，四个人看着面前的蹄花和宫保鸡丁，剩下的菜还没上，他们似乎就饱了。

        旁边的服务员五分钟过来了六趟，正是吃饭的点儿，这几个人在正大厅的地方看着自家的菜一言难尽，可能会影响自家口碑的，怕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于是看着店员满脸堆笑着送过来的水煮肉片，“今天我们店酬宾，这是送的菜，我们的招牌菜——水煮肉片，大家尝尝看，很好吃的，好吃的话记得帮我们宣传宣传。”笑容中传达出巴不得这几个人要么好好吃饭，要么赶紧走吧的信息。

        可这实在怨不得他们几个，从火锅到串串，从川菜家常菜到蜀地各种小吃，连着一周吃下来，肚子里的油水估计得几厘米厚了，实在是没有更大的胃口。

        在店里服务员一脸开心的笑容中，几个人提着一堆打包盒回家。

        这个夜晚，属于游戏，在姜文希跟夏闻远窝在房间里，沉迷于□□炫舞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小远，文希，我和妈妈进来有点事儿，可以吗？”

        “可以可以。”姜文希急忙把游戏退出，发现暂停不了游戏，只能直接关闭页面。

        “明天你们就得回去了，你夏阿姨会送你们回家，我这边就不过去了，咱们只能新年见了，今年过年你夏阿姨应该也能回来…”

        “真的吗？妈你今年能陪我过年？！”

        “还能骗你不成？小远，妈妈明年一月份就能回来了，但是我们商量了一下，你爷爷奶奶在那边，我和妈妈又总是有事情忙，有时候也顾不上你，我们还是觉得让你在爷爷奶奶那边读完小学比较好，等上初中了再和爸爸妈妈一起，反正你也想和文希一起，不是吗？”

        姜文希看着夏闻远的脸突然涨红，眼里闪着泪花，“那你们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你，你听爸爸说…”

        “我才不要听，你们总是有你们的道理！你们先出去，我要冷静一下！”

        姜文希第一次见这个样子的夏闻远，在客厅里坐定，刚刚玩游戏的兴奋感不翼而飞，她很无措。夏闻远生气了，那她该怎么办？

        “希希啊，没关系的，等小远冷静冷静阿姨再去跟他说说就好了，你夏叔叔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夏叔叔从身后拿出一套湖蓝色的小裙子，“去年走的时候也不知道送你啥，听你哥哥说你特别喜欢灰姑娘这一个故事，书你肯定有了，就托人给你买了双小鞋子，尺码也是问的你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今年想着跟那双鞋子配套，送你一套小裙子吧，你夏阿姨亲自挑的呢！”

        当然很喜欢，她这个灰姑娘一直在盼望着自己的水晶鞋和公主裙。可是现在，灰姑娘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闻远…他…怎么样了？

        她比夏叔叔和夏阿姨更懂得夏闻远的感受，小孩子哪有不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他盼了许久的爸爸妈妈……妈妈总说她也有自己的人生，可是，难道自己不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吗？为什么总是觉得他是个累赘？

        姜文希试探着开口，“叔叔阿姨，夏闻远他…他…很难过的…”

        “他现在很难过我们当然知道，可是，唉！”

        “不不不…他一直以来都很难过的，他很想和你们在一起。”

        姜文希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因为面前的两人眼眶都红了。她抬眼看着，头低了下来，夏叔叔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儿，文希，你去睡吧，夏叔叔和阿姨会好好跟小远说的。”

        她睡的房间就在夏闻远隔壁，根本睡不着，回想起自己当初因为想爸爸而半夜一直在哭，还不敢让妈妈听到的场景，翻来覆去在想夏闻远的难过。

        他跟她不一样，她这辈子都没可能得到爸爸妈妈的陪伴，可这是夏闻远明明可以拥有的东西，为什么夏叔叔和夏阿姨这么好的人却不给他呢？

        听到夏阿姨一会儿过来敲一下门，直到深夜。

        姜文希想了想，拿出她的小猫头鹰，躺在床上看着屏幕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白光。

        —夏闻远，你还好吗？

        大约过了五秒钟，姜文希心里的时钟是这么计时的，叮咚一声。

        —我还好。

        姜文希斟酌着下面要再怎么安慰他，字句在聊天框敲了又删去。

        —我不喜欢我爸妈了。

        突然不知道说啥，语言太过无力，再加上姜文希还没能精通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索性直接按了拨打电话过去，忐忑着他会不会接电话。

        嘟声只响了两秒，夏闻远压低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听起来还是蒙在被子里讲的电话，声音都带着些沉闷，“喂？希希？”

        喔，看来是哭过了，“你饿了吗？”

        夏闻远噗地一声笑出来，“你饿了？”

        姜文希试图委婉，“嗯…也不是特别饿，就是有点儿饿…”

        不管怎样，反正是达成目的了，俩小孩儿几乎同时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做贼一般碰了个头，互相搀着摸索进了厨房。

        与此同时，里屋正在谈心的夫妻俩相视一笑，静下来竖起耳朵听着外面两个小偷吃贼偷吃白天谁都看不上的剩菜。

        他们在商量的是未来的事情，他们都有想要做的事情，也都很爱夏闻远。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两全的事情，所以总要做些选择。

        要么委屈夏闻远，要么委屈自己的人生。

        原本他们想着，半年后巧梦结束进修回国，去作为医疗志愿者支援一下川藏附近的山区，那边的医疗资源很是落后，卫生条件也不好，更是需要医护人员介入普及相关卫生知识，正好她也有个论文选题需要更多的样本。

        她读书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在家相夫教子的。有时看着夏闻远在屏幕对面想妈妈想到眼眶发红，她也是很心疼，那一瞬间是有一种冲动想要抛下一切回家陪他们爷儿俩的。

        可是，她不甘心。

        夏慕斌更是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妻子，他爱的是那个志在四方的林巧梦，璀璨无比。他们两个在大学时相识，法学院的辩论会混进一个医学生，并且在一次模拟法庭上以自己出色的医学知识找到了真正的凶手，赢了以三寸不烂之舌著称的夏慕斌学弟。

        他开始注意到她，也许是不甘，也许是那时候便已经暗生了情愫。在后来的一场辩论赛上，他彻底喜欢上了这个灿烂的姑娘，那场辩论赛的题目他一直没有忘记，是“如果当好人一定没有好下场，还要不要当个好人？”

        这个姑娘作为唯一一个非法学生却坐在结辩的座位上站起来，在讲完一切的论证和思辩之后，她站在那里静立片刻，“如果当好人一定没有好下场，我也要做一个好人。”

        他承认他在那一刻被这个姑娘吸住了，他甚至没有想过这是不是辩论的技巧，他就是相信，这个姑娘真的会做到的。

        他就是相信，没有根由的。

        那场辩论之后，他在后台找到她，递上自己匆忙中写的情书，却在撞进她眼神的那一刻彻底红了脸。

        然而她低头轻笑许久，却突然开口，“你以为，我一个医学生为什么会来参加法学院的辩论赛呢？”

        他愕然，“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女孩儿略带些小骄傲的抬头，眼神中带着光芒，“我偏不，我要这月亮为我而来。”

        一个叫夏慕斌的傻小子就此失守，陷入爱河。

        而现在将至不惑之年的他更爱那个身上还闪烁着璀璨星光的林巧梦，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而自己，也有自己未竟的事业。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既能够照顾好小远，又能够完成自己的人生的。

        小远刚出生时，他们两个缩减了自己的工作，想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最美好的童年。等到他慢慢长大，他们想着要趁着还没老去，完成自己的梦想。

        虽然小远在爸妈那边照顾，但是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对话，只要一有时间他们就会尽量凑成大段时间回去陪他。

        可是，小远还小，还不懂得他和巧梦的心思。

        会懂得的，孩子终将会长大的，那时候，他会懂得所有的。

        夏叔叔无奈地把一切交给了时间，毕竟夏闻远也没给他机会解释。他阴沉着小脸，仿佛昨晚的偷吃贼不是他一样，一脸我跟你们两个势不两立的架势。

        “希希，你跟他们说，他们的礼物我不要了，哼！”

        “文希啊，那你帮忙告诉那个不要礼物的小孩儿，他的礼物可是一个霍格沃茨城堡喔！”

        “那你告诉他们，我要了并不代表原谅他们了。”

        “不原谅就不原谅，等你拼完乐高再告诉我们你原不原谅我们吧，毕竟等你拼完可能就过年了。”

        姜文希左瞅瞅右看看，明明分别在她两边，互相都能听得到，非要加上她的名字，真是奇怪的吵架方式。

        但是她能看出夏闻远很没有气节，因为他的嘴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上扬了。

        回程的火车上，夏闻远安静得很，看来他即使已经被乐高收买，也要保留自己一点最后的尊严啦。

        火车飞驰向前，把她又带回了离开的地方，她仿佛从未离开过。

        在夏叔叔那里的这一周里，她几乎很少想家，但是在火车进入华北平原，当她看到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和白桦林的时候，她却开始想念那个小小的厨房，想念那个弯着腰唠叨她的奶奶，还有那个还在学习直立行走的小豆丁。

        不知道他完成人类进化的第一步了没？

        不知道傻平的大作写完了没？

        不知道天地神会的暑期任务完成了没？那三个人还在坚持每天捡瓶子吗？

        火车站等待着的是两位奶奶，把大包小包和俩孩子交到俩奶奶手里，“妈，我走了，过年再回来陪您。”

        夏闻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姜文希已经问出，“林阿姨，你现在就走吗？”

        “对呀，我得去赶飞机了，不出意外的话，咱们过年就能见到，小丫头不要太想我哟！”夏妈妈轻轻抱住姜文希，低声在她耳边说，“帮阿姨看住夏闻远喔，我存了你的手机号~看住他别让他做坏事。”

        姜文希环住她的脖子，轻轻点了点头，“林阿姨，我会做到的。”

        而还处于别扭中的夏闻远，还没意识到妈妈的即将离开，就已经迎来了妈妈的熊抱，“我会想你的喔，傻儿子！”

        再反应过来已经是进站口的洒脱背影，长裙上的玉兰花白的耀眼，她戴上了墨镜，许是怕眼泪被儿子看到。

        夏闻远的眼泪夺眶而出，轮到姜文希轻轻抱住他，“没关系的，妈妈会回来的。”

        在之后的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意识到因为自己的那次争吵，导致自己比平常更加想妈妈时，恰巧姜文希的电话打过来。

        这次是让他去阳台看飞机。

        姜文希说，“你看，当你想妈妈时你至少还能给妈妈打个电话，如果你不打的话，岂不是很浪费？跟我这种没有妈妈的不就一样了吗？”

        “不要跟爸爸妈妈吵架了，你已经很幸福了，我很羡慕你的。”

        夏闻远真的看到了飞机，头部闪烁的红光一闪一闪，就这样从头顶划了过去。他听了姜文希的话，跟妈妈讲了话，于是也就跟爸爸破了冰。

        虽然他还是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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