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花絮絮和肖云生一到家，郑学勤就派人来找他们了。

        戴志新骑着崭新的自行车从家门口路过，见肖云生回来了，长腿支撑着自行车得意道：“看见没，新买的，下次你有事去镇上直接找我借自行车，不要钱。”

        肖云生头也没抬。花絮絮夸赞道：“这车看着就结识，花了不少钱吧。”

        有人接话，戴志新更不得了了，他比卖车的师傅还要努力，一项一项的列出了自己自行车的诸多优点。看那架势不说上一个小时估计是不会停下了。偏偏花絮絮是个捧场的，戴志新没说一句她就跟着后面应和一句。

        肖云生看了看天色，无奈道：“大队长还在厂里等着呢，再耽搁下去你不怕误了正事。”

        想起正事，花絮絮也不好跟戴志新闲扯了，“小新也一块去吧，估计是为了驱蚊剂的销路问题。”

        戴志新好歹在厂里挂了职位的，说起正事半点不拖泥带水。“行，嫂子。”

        三人到了工厂，里面忙的热火朝天，因为前期有大量的工作需要蒸煮，所以厂里的温度一直比外面搞。郑学勤拿着大蒲扇不停的扇风，可是汗水像是止不住的水龙头，不停的往外流。

        花絮絮擦了擦头上的汗说“这么高的温度不行，人一直在里面工作怕是要中暑。”

        郑学勤也点头道：“是啊，现在厂里的订单越来越多，整日忙到下工也忙不过来，这几日都是加班干的。人虽然是一批一批的换，有身体不好的还是受不住。”

        偏偏这群人受不住还不想换人，郑学勤都愁死了，上工怎么没见他们这么积极。

        “咱们还是去买几台电风扇吧，效益重要，但是人更重要。”

        郑学勤也有这个想法，他叫花絮絮过来为的就是这个事情。驱蚊剂厂明面上是村里的，但是财政大权可是花絮絮自己握在手里的。只要不亏待村民，郑学勤也没什么不同意的。关键是花絮絮还这么上路。

        “行，明天我就让人去问问，只是不知道电风扇要不要票。”要是要票估计又是麻烦事。

        戴志新说：“好像有的地方已经不要了，昨天我一个客户过来，他自己就是电器厂的工人，我明天去问问。”

        花絮絮眼睛一亮：“那最好了，他如果有货，咱们买十台。我自己要三台，账单独分开。”家里怎么也得用三台。

        戴志新笑道：“嫂子大气，这么大的生意他肯定愿意接。”有来有往，他自己生意也好做了不是。

        现在村里人看戴志新把日子越过越好，心里都憋着一口气，驱蚊厂生产的订单很大一部分都是村里人自己下的。哪家没几个亲戚，这么一环套一环的，生意网不就展开了。听说有厉害的现在已经把驱蚊剂带去大城市了。

        比起这些敢闯的人，戴志新还是觉得自己胆子有点小了。

        第二日一早郑学勤被刚收到的大消息炸晕了头，村头刚竖起的大喇叭第一次发出声音。

        肖勇搬着凳子嘀咕道：“估计又出什么大事了，昨夜公社的领导可是亲自来找的大队长。”昨晚他下工晚，猪舍的一头猪有点生病，刚请的畜牧站的人过来打过针。送人家畜牧站同事回去的时候在大队长家门口看见公社领导专属的自行车，上面还贴着红河公社的牌子。

        肖云生被郑学勤找去了，昨夜他听说这消息还是肖云生从县里带回了的时候，郑学勤有点不高兴，这小子的嘴什么时候这么紧了，公社领导不说肖云生可是一个字都没泄露。

        郑学勤往肖云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领导的交代，对肖云生招了招手。

        “云生你过来给大家伙说说分田到户的事情。”他们大队现在可是公社里面的示范大队，领导说了云生这小子懂得比他们都多。有问题问肖云生。郑学勤不想费这个事，直接把挑子扔过去，谁让这小子一个字不透露的。就得让他吃点苦头。

        可惜肖云生淡定的很，他简单几句就把分田到户的好处介绍的清清楚楚，不说其他，连郑学勤都对他刻画的吃饭吃到饱，粮仓囤到满的生活生出一丝向往。

        “这样都分到自家了，是不是以后就不用上工了。”

        “不上工，没公分，到时候自己要是种不出粮食是不是要跟六零年一样饿肚子啊。”

        “这政策是不是中央发下来的，这不是走回头路，搞资产复辟吗？”

        有人惊喜有人害怕，大家吃惯了大锅饭，往日什么事都由领导担着，他们只需要每天机械的上工下工听从安排就行。哪知道上头准备把田交到个人手上，这样一来，往日没主见的瞬间觉得自己难以胜任。

        郑学勤说：“这是中央派发下来的文件，其他地方早就有人实施了没，听说效果好才会在全国推行的。咱们十大队别的不说，听从上面的安排准没错。”郑学勤也心慌啊，他是大队干部，田都分了，他这个大队干部是不是也得被撤职啊。这些他都没底。但是政策都下来了，不做不行。

        白庆年脸黑的如锅底，显然他也想到干部归属问题了。

        人群中炸开了锅。

        郑学勤又说：“今天会议先到这里，明天等我去公社开完会，到时候会有具体的章程拿出来。”人群稀稀拉拉的散了，郑学勤又对肖云生说：“小肖明天你跟我去公社开会。”

        肖云生点点头。

        全村的人都在等郑学勤的消息，第二天郑学勤和肖云生回来的时候，确认事情无误，郑学勤当即准备分地。

        郑学勤喝了口水，把没家的代表召集到一处，清了清嗓子说：“上头说了，今年先搞一半做实验，明天大家伙把田地量清楚，好田孬田分一分要确保每家分到的田都差不多。最后咱们每家抓阄，都说好了全凭运气，到时候别抓到了不满意又想反悔，告诉你们没这么好的事情。”

        社员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是忐忑的。

        就这样驱蚊厂的生意暂时停了，每天都在田里晃悠，家家户户的看着田被一块块的量出来，划分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心里越发不安了。

        终于最令人难安的抓阄日到了。

        肖勇决定让花絮絮去抓，哪怕花絮絮推脱了几次，肖勇也只是说：“好坏都不怪你。”

        这一点花絮絮是信的，就是突然觉得压力好大。为了好运她还特意拿艾草熏了手，不过显然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人群中飘散着一股艾草香味。

        下午接过出来了，为了表示公平，郑学勤是一边抓一边当面统计的。花絮絮的收起不错，至少水田比隔壁的肖诚家多了半分地。

        总的来说郑学勤划分的田地还是公平的，瓦家坳每一户都分到水田。

        “今年的庄稼已经种了，等这季收完下一季就交给你们自己种了。每家还是要按比例交公粮，谁要是想偷懒，等着自家饿肚子吧。”

        “队长，那猪怎么办？”

        地都分了，总不能猪还放在一起养吧。

        “今年先一起养着，算集体的，明年你们要是想养猪猪圈得自家建，咱们大队的猪圈也不能浪费了，要是有人想养的，提起租，年底给队里三头猪就成。”三头猪可不少，平白帮人多养三头猪，本来还有一点心思的社员瞬间不愿意了。郑学勤把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提这个要求就是为了断掉一些人的侥幸心里，猪不是那么好养的，但是一旦养成了肯定是挣钱的。他现在就要掐断矛盾的源头。

        肖永心思一转，他想养猪。

        郑学勤把话交代完就要宣布散会。

        肖勇起身道：“队长，我明年想自己养。猪我交。”

        郑学勤：“你确定？”

        肖勇点头。

        郑学勤眼神环视一圈：“既然肖勇先提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年养猪场给肖勇养一年。”

        至于后年如何，现在政策不明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养。

        确定好养猪，肖勇松了口气，能养猪，肖月的学费至少有着落了。作为大哥总不能一直占弟弟的便宜。

        这时他压根忘了，肖云生可是自幼被他养大的，要说占便宜也是肖云生占了。

        梁霞对于肖勇养猪没什么大意见，不过养那么多猪，猪草从哪来，现在有社员们帮忙打猪草，再不济也有队里孩子帮忙。等落在自家头上这活可没人帮忙了。

        肖勇：“没事，现在不是有什么饲料吗？到时候我们买饲料喂猪，保证长得和图片上一样肥。”

        梁霞白了他一眼：“饲料？那得花多少钱？”

        地分完，驱蚊厂的生意又重新开始。现在生意已经步上正轨，花絮絮心里松了一口气。本来她打算这两天就去上海的，却因为肖云生要考试的事情不得不把日期往后推了推。票她已经让肖云生和刘成说过了，就买考试第二天的票。

        时间过飞快，转眼就到了查分的日子，花絮絮被家里紧张的气氛弄得自己也变得紧张起来。除了肖云生，这人除了每日跟着肖勇去猪舍逛逛，其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书和写稿件了。上次发表的文章稿费已经到了，足足有三十块，这可是一笔大费用。当天在梁霞和肖勇的宣传下，整个大队的社员们又一次知道肖云生写字挣钱的事情了。他们现在已经麻木了。反正肖家肯定是越过越好，指不定哪天全村也能跟着发达起来。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好在村委办公室已经装了电话，肖勇守在电话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话机，生怕错过了肖月考上大学的消息。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吓了肖勇一跳，等他回过神电话已经被接起来了，肖云生清冷的声音响起：“喂。”

        肖勇把头凑过去，半响笑容越咧越大。花絮絮和肖月对视一眼，猜出应该是过了。

        果然肖勇还没听完电话就大声嚷道：“肖月是咱们县的状元。”

        肖勇乐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梁霞捂着嘴一边笑一边流眼泪。肖月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花絮絮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才换回她的神志。

        “小婶，我这是可以读大学了？”

        花絮絮点头道：“接下来一定要选一个你喜欢的专业，读大学肯定不成问题的。”

        肖月喜极而泣，花絮絮和肖云生对视一眼，真心的为肖月感到高兴，这姑娘差点就被一个人渣给耽误了。

        肖月能上大学，肖云生又要去县政府参加考试，肖家可以说喜事连连。

        当晚花絮絮和梁霞说要回上海一趟的时候，梁霞往肖云生的方向看了一眼，“云生那边？”

        花絮絮笑道：“云生跟我一块去。”

        梁霞闻言笑了起来，“云生也去，那行，你们去吧，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我上次从我弟妹那边拿了几个绣好的枕巾枕套i，你带过去给你爸妈用。”梁霞最近在娘家腰杆挺得笔直，这些东西不是弟妹送她的，是她自己拿东西换的。本来打算给家里用的，正好花絮絮要回娘家，拿去送人刚好。

        枕套花絮絮也见过，非常的漂亮，上面绣的的牡丹花比梁霞自己绣的鞋垫要精致多了，只一眼就知道是好东西。

        花絮絮没想到梁霞舍得送给自己娘家，当即夸赞道：“大嫂你真是太好了，有您这样的嫂子，真是云生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有几个人能把丈夫的儿子照顾的那么好的？梁霞心胸开阔，这也是花絮絮喜欢梁霞最主要的原因。

        梁霞听的眉眼弯弯，妯娌两个又互相吹捧了一番，肖月捂着嘴在边上笑，就连肖勇也乐得一边编东西一边笑。肖云生看了看被花絮絮哄得完全找不到北的一家三口，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第二日天一亮肖云生和花絮絮两人带着梁霞准备的一大包东西，骑着戴志新的自行车去赶公交了。肖云生先去考场考试，考场外等了许多人，应该是各个公社符合条件的都来报考了。肖云生走到红河公社的牌子下面等待。

        花絮絮又在原地等了一会，才转头去方圆家。

        方圆正在院子里打包驱蚊剂，她已经把娘家的两个弟弟叫过来帮忙了，即便如此，每天依旧忙的她没时间做饭，最近家里的饭都是罗老师做的。

        花絮絮到的时候，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方圆板着脸，脸色有些难看，看到花絮絮才好了些。

        “絮絮你怎么过来了。”

        花絮絮有些为难，显然她现在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云生在考试，我正好把上次的账跟你对对清楚。不过你现在有客人等下次再”

        方圆拉着花絮絮的手道：“哪有什么客人是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不用理他。”

        花絮絮跟着方圆往里走，等靠近了，才发现这小伙子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十七八岁，眼神带着点年轻人少有的阴郁。

        知道花絮絮在看他，那男孩对花絮絮哼了一声。方圆气急，伸手就要打他。

        那男孩踢翻了方圆摆在地上的盆，一下子跑了出去。

        “作孽，这么个孽障，还不如死在外面。”方圆骂了几句，擦干眼泪和花絮絮解释道：“我大儿子，这孩子被人教坏了，整天偷鸡摸狗，也不知他从哪知道我挣钱的事的，天天堵着要钱，还说不给就去县政府举报我投机倒扒。这么个孩子，当初还不如生了就把他掐死。”

        花絮絮皱眉，她拍了拍方圆的手安慰道：“看他年纪也不大，现在管或许有点晚了，但是也不是来不及。”

        那孩子刚刚那一脚，明明可以往方圆的方向踢的，或许是怕伤到方圆，硬生生的改了方向。

        方圆摇头：“不是不想，这孩子已经被老罗的哥嫂教坏了，跟我们两口子不亲。”

        “他是多大被抱走的。”

        方圆想了想说：“四岁多吧，那时候老罗被下放，我自己也被他们那群人拉着整天沿街□□，这孩子就被他哥嫂接过去了，后来事情平息之后，我去接他，死活不愿要我。当时我也被伤了心，直接下乡找老罗去了。”

        这样孩子怎么跟你亲。花絮絮摇了摇头，又劝慰了几句。

        方圆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好在三柱是个好的，不像他哥哥是个养不熟的。”

        花絮絮劝慰的话堵在嗓子眼，她只是个外人，说太多了，方圆难免反感。

        两人把账目对了一下，花絮絮也没了坐下唠嗑的欲望，找了个理由从方圆家里出来了。

        在巷子口，花絮絮看见了那个男孩，他替罗三柱理了理书包，罗三柱嘴里一直再夸方圆对他有多好，花絮絮看见那男孩扯了扯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只是那笑容有苦涩有向往。

        罗三柱看不懂哥哥为什么每次都要问他妈妈对他好不好，当然好啊，那可是他亲妈。

        “哥，你等会跟我一起回去吃完饭吧，妈说了今晚上做了我最爱吃的鸡肉。”

        罗二宝哼道：“你妈可不欢迎我，快点回去吧，以后别走小路，里面混子多的很专门抢你这种家里有钱的小孩。”

        罗三柱撇嘴：“我妈不就是你妈，我们可是亲兄弟。”

        花絮絮没在听下去，她转个弯从巷子的另一头走出去了。

        花絮絮坐在考场外的台阶上。

        肖云生从考场出来，看见的就是花絮絮坐在台阶上外头睡着的样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阴影。肖云生只觉得这一刻的画面他可以记到下辈子。

        他肖云生不是被人期待着生出来的，前半生踽踽独行，唯一的温暖也不是用他的身份得到的。这一刻他好像突然懂了怨。为何这里的一切不属于他。他知道花絮絮大胆、博学、爱笑还喜欢动手，力气大的让人惧怕这是他上辈子遇不到的姑娘，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不敢靠近。

        今后怕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独自一人守在路边只为了等他。

        肖云生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脏里跑了出来，不甘、惧怕、却又贪念丛生。

        他突然不敢再走一步，不敢靠近那唾手可得的温暖。不知等了多久，在人群慢慢从考场中出来的时候，肖云生深吸一口气，走到花絮絮身边。

        他伸手想要触摸花絮絮柔软的脸颊，最后还是改为轻轻的推了推她的肩膀。

        花絮絮揉了揉眼睛，看见肖云生，她下意识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来了。”

        肖云生笑了笑，眉眼如春风：“是，走吧。”

        花絮絮揉了揉发麻的手臂，理智瞬间回归，“考的怎么样？”

        “尚可。”

        没错这才是肖云生，冷情却也自负。他说尚可肯定考的不错。

        花絮絮站起身，转头道：“走吧。回家。”

        坐了一天的火车，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到达沪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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