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裙

蓝家大小姐蓝裙出殡的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好。一夜之间，镇上的迎春花都开遍了，耀目的金黄。浓烈的迎春花香让人躁动不安，胸中似有无数毛毛虫一般阵阵蠕动。生生死死，白骨层层叠叠覆盖了大地和轮回，麻木的上天或许已懒得配合世人的悲伤。

        更何况，谁生谁死，只要不是我，又于我何干？

        漫天雪白的纸钱纷纷扬扬，掉落在地上，像密密麻麻的蝴蝶，被踩在人群脚下，顷刻间被碾成开膛破肚，尸横遍野。

        蓝裙穿着艳红的嫁衣，静静的躺在棺材当中，不声不响。

        死人是不应该有声响的。

        咯咯吱吱，颤颤悠悠。

        许是出嫁的花轿也是这般颤抖？

        可是今生却再也无缘坐上那大红的花轿，无缘在大红盖头掀起的一刹那，含羞带怯的朝着某人微笑。

        纷杂的脚步沉重激昂。

        棺材外面，听见人们小声而热切的讨论那陪葬，那排场，那死亡，那场关乎死亡的风花雪月。

        以及穿着红嫁衣的蓝裙死后的归宿。

        闺阁女流，未曾出嫁却先夭折，祖宗不收。即使死了，也要找配一个鬼郎君，从此姓了鬼夫家的姓，入了鬼夫家的坟。生未同寝死却同穴，我没见过你你没见过我，奈何桥上谁会等我我又在等谁？

        来世，谁还认得谁？

        静谧的夜。

        蓝裙谴退了丫鬟，仔细的关好门窗，拿出一点一点搜集的砒霜。

        雪白的颗粒，好似白糖，望上去便联想到软绵绵的香甜，入口却是穿肠的毒药，香消玉殒，覆水难收。

        汝窑的茶杯，倒上水，小心翼翼的把砒霜溶了，搅拌，放在一边，任小小的漩涡卷着毒药无声流转。

        梳妆台上的铜镜擦的亮晶晶，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些模糊，就像我看不透你的心。坐下，对镜慢条斯理的梳着满头青丝，盘上发髻，掐了花瓶里怒放的红花，插入鬓角。

        轻轻的上了淡妆，弯的眉红的唇，露齿一笑，两颊的酒窝俏皮生动。

        起身，换上鲜红的嫁衣。

        一层又一层，包裹的如同含羞待放的玫瑰花苞。

        然后喝下已经没有漩涡的水，躺在床上，任从疼痛在体内流窜，却一声不响。

        于是终于，微笑着，死去。

        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不了命运。

        你放弃了我，我却不放弃同命运抗争的权利。

        李帅混杂在人群当中，紧紧盯着行进的葬礼队伍。牙关紧咬，指甲抠进手心。明知道蓝裙就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慢慢的被抬到一个更冰冷的坟墓，跟一个陌生男人躺在一起，双腿却迈不动一步，有如当初站在石府的门前，却终究没有勇气敲响那扇可能通往幸福的大门。

        左边幸福右边幸福，于是当左边布满荆棘，便自然退却到了右边平坦的道路。

        你死了，我依旧拥抱着幸福。

        只是不知道，为何有时候忽然心悸，就像马上要停止呼吸。

        秦舞觉察到李帅有点不对劲。秦舞体贴的拿出绣着鸳鸯的手帕，轻轻的为李帅擦去额头的汗水：“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我们回家吧。”李帅牵着秦舞，手拉手，肩并肩，头也不回。

        家。

        我们已经有一个家，请让我忘掉你。

        蓝裙在棺材里阴惨惨的笑。

        你忘掉我，我却忘不掉你。

        岂不知怨恨的种子已经发芽，命运的轮，已经开始转动，如环无端，直到堕入那永恒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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