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跟随

自那天见过孟云从片刻的脆弱后，西扶柳修炼得更加勤奋。

        有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她忽然不再单纯的想要同他并肩作战，而是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得能将他护在羽翼之下，成为他的神明守护他的一切。

        为此，她闭关修行，不知日月，再出来时，炽凰树的枝头挂满了红艳艳的果子。

        她见孟云从站在树下，望向她的眼神克制而疏离，瞬间浇灭她满心的欣喜。

        她原本想告诉他，她突破了，在闭关之时领悟了化解煞气的办法，已经将自己体内的煞气化解得干净。

        她原本想说，她要跟他一块出山，再不会像前次那般，让他体会那种救而不能的无能为力。

        可他只淡淡对她笑了一下，便转过脸不再看她。

        岁如抓着一个果子递过来，笑道，“柳柳，你出关得恰是时候，炽凰果成熟了。”

        柔柔拿过岁如手上的果子，纤指轻轻掰开艳丽的果皮，露出里面细白的果肉来，她一面递过来一面道，“柳柳粗心，怕是会将这果皮一块吃咯。”

        梵行正在帮箬惜剥果子，闻言道，“果皮不过略微苦涩了些，倒也能吃。”

        箬惜柔柔一笑，接口，“梵行，你可嘴下留情，这果皮我还得留作药用。”

        柔柔将果皮扒下来，果肉塞进西扶柳嘴里，也笑着道，“就是，惜惜用剩下的，留给我，炽凰果皮的颜色好看，我要留下来做点心。”

        一切都没有变，众人还是那般和谐，连龙山仍旧美好如初，因炽凰果的成熟，众人都被喜悦笼罩。

        但西扶柳总觉哪里不一样了，或许是她自己心境的变化，亦或是孟云从看她的眼神。

        箬惜也不一样了，对她的态度平和许多，仿佛回到了从前她初上连龙山时的模样。

        西扶柳不解，直至有一日，岁如硬要拉着她去瀑布下的山洞拿东西，岁如献宝似的递过来一片硕大的玉片，硬说这是“龙鳞”，西扶柳摸了摸，莫名觉得这“龙鳞”上有一股孟云从的气息，将要上来时，却听见孟云从和箬惜二人谈话的声音。

        西扶柳并非有意偷听，况且瀑布水声极大，按理她也听不清。

        奈何此次闭关后，她的修为大涨，耳目灵敏了更多，尽管有水声掩盖，那二人谈话的声音还是一字不差传入她的耳内。

        她听到孟云从同箬惜解释此前他待她的细微不同，不过是因为他将她当做孩童看待。

        箬惜释怀，轻笑着道，“师兄所言极是，柳柳外表虽与成人无异，但内里却如孩童。师兄能认清便好，我只是不希望你因她损坏道心。”

        孟云从淡淡道，“不会，在我心里，她与连龙山其他人无异。惜惜，收拾好，明日启程。”

        此后，二人再无声息。

        岁如诧异道，“柳柳，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西扶柳颓然靠在洞壁，下意识用手压在胸口，喃喃道，“岁如，我觉得难受。你快帮我看看是否体内的煞气并未清除干净？”

        岁如却道，“傻姑娘，无关煞气，你哭出来，便不难受了。”

        “你……也听到了？”

        岁如轻轻应了一声，也坐下来，拉过西扶柳靠在自己肩头，笑了笑道，“放心，此洞是我的秘密领地，我设了禁制，你哭得再大声也无人听到，不必担心他人笑话。”

        西扶柳并未哭出来，待心口的压抑缓和了些，这才勉强笑道，“岁如，我无事了，走吧。”

        夜风微凉，炽凰树上花谢殆尽，再无穗灵虫前来点亮，西扶柳坐在炽凰树顶上，听到身后枝叶哗动不敢出声。

        她天真的想，兴许借着夜色的掩盖，身后那人不会发现她在此处。

        她听见孟云从在另一侧坐下，静静的也不曾开口，寂静的夜放大了他的存在感，她无法将他漠视。

        一想到白日他的话语，她只觉那种沉闷的压抑又开始折磨自己，钝痛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开始明白这种苦涩的由来。

        她无法像柔柔和连龙山其他爱慕他的姑娘一样，只将他当做神明膜拜和敬慕，一直以来，她追求与他的对等，不过是想让他属于她一个人。

        西扶柳终于明白，原来将她的心剖开来，她与箬惜并无不同，她自私的想要他只与她一人相知相守，甚至想得到他全部的偏爱。

        可直至今日，她才知此前都是误会，他将她当做孩童，难怪会送她绯凰，难怪会偶尔纵容宠溺，那些她以为与众不同的温柔，原来不过是出自他对弱小的怜悯之心。

        仔细想来，他对连龙山上小崽子的态度确实与对自己无异。

        西扶柳不敢继续深思，害怕越往细处想越明白真相。

        “柳柳……”

        孟云从忽然出声唤她一声，她所有的委屈霎时决堤，她带着哭腔辩解道，“云从，我并非三岁孩童。”

        孟云从叹息一声，沉默半响却道，“柳柳，此后，还是唤我山长吧。”

        话毕，枝叶哗动，树上只余她一人。

        西扶柳坐在炽凰树上沉思一夜，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次日，孟云从带着箬惜离山，西扶柳在一众人中一同送别。

        然送别过后，她悄悄溜到连龙山西边，不待有所动作，岁如从树丛中窜出来，将昨日那“龙鳞”递给她，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想做傻事，喏，用这个。”

        西扶柳诧异，“岁如，你如何知晓我……”

        “别废话，这片龙鳞可助你打开连龙山护山大阵，并掩盖气息。柳柳，去吧，再晚些，你便寻不到山长了。”

        “岁如……”

        “你既想追随山长，便追随去吧。不过，柳柳，山外混乱，切记守住本心，不可沾染煞气。”

        在岁如的帮助下，西扶柳用那龙鳞在西边开了一个小口，变幻身形溜出连龙山。

        恶臭随之而来，破败和腐朽大剌剌展现在西扶柳面前，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不曾想，上山不过几年，她便快要忘了这个千疮百孔的暗黑世界。

        她用术法给自己换了面貌，又用那龙鳞隐匿气息，对绯凰伪装了一番，好让自己变得更合适这个乌遭的世界，便追着孟云从和箬惜的方向而去。

        她不敢靠得太近，追随着他的步伐，走他走过的路。

        大多数时候都是沉寂的，路上并不常见饿殍遍野之类的景象，而是一望无际的死气。

        听闻妖魔鬼怪已被妖王诸邶统治，混乱的暴虐变为有序的暴虐，苦不堪言的总是弱者，而弱者为了活下去只好出卖灵魂。

        已经甚少有懂得反抗之人，一众生灵的眼眸漆黑如夜，翻滚的全是被煞气支配的贪婪和残暴。

        为数不多的清醒者被群魔围攻，孟云从便会从天而降，青衣剑的剑光从血肉里穿来穿去，黏腻的血线飞旋，沾湿一旁枯萎的草木。

        箬惜白衣翩跹，宛如救世神女，从纳戒中取出各色伤药，化解那些尚算清明之人身上的戾气，治疗他们身上的伤痕。

        他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斩杀威胁，一个救治弱小。

        西扶柳隐匿在那株枯枝后，蓦地觉得自己无比多余，许是像箬惜那样的女子才更配同他并肩一处吧。

        他们是同类，留着同样的人的血。

        他们是师兄妹，曾朝夕相处几百年，互相了解。

        许是受煞气影响，她心底滋生出一种名叫“嫉妒”的东西，这种东西险些让她忍不住冲上前，但理智回笼，她压下颤抖的绯凰，又加重了隐匿的术法。

        忽而，一阵诡异的迷雾包围了孟云从和箬惜等人，纵然目力再好，西扶柳也看不清迷雾之中的情形，鼻尖萦绕一股甜腻的馨香，浓郁得令人作呕。

        西扶柳正待冲入迷雾，那雾气中忽而传来一阵娇媚的轻笑声，这声音很耳熟。

        那声音娇柔又魅惑道，“云从，柳柳心悦你。”

        西扶柳一愣，她自己并未出声，那迷雾之中怎会有她的声音？

        诧异间，又听箬惜道，“师兄……”

        迷雾被一道青光斩碎，露出孟云从冷静的脸，那娇媚的声音又变得不像西扶柳了，“不愧是让妖魔闻风丧胆的‘青衣仙’，第二回便不上当了。”

        西扶柳认得，那是魅妖，本体是一团迷雾，能随心所欲幻化成各种人的模样，能勾出人内心深处的欲望，用以迷惑对方，尽管修为不算高深，却是个极难缠的对手。

        也许，只有无欲无求之人亦或是心智坚定如一之人才能不受蛊惑。

        西扶柳入山前，曾与魅妖对过招，但许是她真如孟云从所言，入山前如白纸一般，内心澄明，反而不受魅妖的蛊惑。

        但眼下她却不敢再与那魅妖对招了。

        箬惜和被救之人还困于内心的执念，孟云从一挥剑，迷雾吃痛散开，痛呼一声，娇声道，“只有有私心，便逃不出我魅姬的手心，后会有期啊，青衣仙。”

        魅妖从青衣剑下逃离，然箬惜和被救那人却仍未清醒。

        那迷雾有毒，魅妖除却靠魅惑术法惑人外，还需依赖毒，如若不解，纵然迷雾散去，箬惜和那被救之人仍然无法清醒。

        但眼下却不是解毒之际，魅妖并非真的离去，而是去搬了救兵。

        十数只妖和魔很快就围了上来，有妖高声道，“杀了青衣仙，妖王有赏！”

        话落，千奇百怪的妖魔冲上去，魅妖却化作实体闲闲落在一旁，娇声笑道，“哥哥们，倒是小心些，别一下弄死了，留一口气给妹妹解解馋。”

        绯凰剑快于西扶柳加入战局，青衣剑兴奋起来，孟云从眯着眼瞥了一眼刻意变幻样貌的西扶柳并未说什么，而是与其背向而立，像初遇时那般，将背后交给了她。

        两人常在后山一同练剑，早已有了默契，更何况，今时不比当日，二人并非强弩之末亦不是群妖环伺，这十数妖魔的修为与魅妖不相上下，围攻孟云从一人尚且困难，遑论有西扶柳的加入。

        十数妖魔死伤半数，剩余的连同魅妖一块迅速逃离。

        西扶柳唤回绯凰握在手上，却见那魅妖逃离前对她投来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很快，四周恢复平静。

        半响，西扶柳都不见孟云从出声，一抬眼，却见他捂着胸口踉跄了一下。

        西扶柳慌忙上前，再顾不得其他，化去伪装便上前搀扶，却见孟云从退后一步，定定望着她不说话。

        “云……山长，可是受伤了？”

        看了半响，他似乎得到确认，忽而探手将她拉过去按进怀中，喃喃道，“既是幻象，是否……便可再沉迷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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