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不能说吗？就跟您逃出收容所的过程一样？”红发弯弯的眼睛盯着殷城，笑意不及眼底。伪善的外壳下，藏着某种阴暗幽深的恶意。

        殷城终于想起来了。在刚进门的时候，红发的笑容，让他想起某种海洋生物。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是大白鲨啊。

        因为獠牙太多，口裂极宽，永远提起的嘴角看上去是在微笑，不露出牙齿时仿佛很友善。然而这只是人类单方面的印象而已，大白鲨的世界并没有善恶之分。它眼中只有猎物，以及猎物体内芬芳诱人的血液。

        殷城就是这只被盯上的可怜猎物。

        他运气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这几天总能遇上棘手的雌虫。先是变态同性恋泰勒，再是这位并不正直的行刑者。明明在餐厅工作，乃至在第九区居住的日子里，遇到最坏的雌虫也不过是些小混混。殷城惊惶归惊惶，愤怒归愤怒，却并不恐惧。他现在是雄虫了。只要模拟器不突然夺走他的雄虫身份，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红发的视角里，在他说完话后，小雄虫明显颤抖了一下。他努力维持笑容，曲起双腿，一副受惊的模样，带着颤音说：“对不起，我不明白……”

        明知道被人察觉到秘密，还怀抱着一丝期待，忐忑地试图撒谎骗过去。他并不习惯撒谎，便磕磕绊绊的，显得无比笨拙。嘴硬的样子比流畅作答时更可爱。红发突然能理解蓬鹿秘书长为什么突然对雄虫感兴趣了。

        白教会精心养育的播种机器们，单纯无知，可爱归可爱，但是这种可爱容易令虫厌倦。虫族是天性追求刺激、不惧死亡的高危种族，不具有挑战性的娱乐活动便不具有存在价值。

        有什么娱乐，比得上饲养一个学了一身坏本事，却不失纯真本性的雄虫呢。纵容对方施展那些小伎俩，投喂善意和宠爱，然后反复多次地夺走他的希望，看着他一步步、一点点地下坠。最后，在深渊底部，抱紧接住他。就像鱼落入水杯。以为从鱼缸里获得了解脱，其实还是落入手心。

        红发嘴角的笑容拉得更大，信息素却逐渐变淡。

        殷城藏在被子下的脚趾蜷缩抓住被单，心中提高警惕。通过雌虫的信息素掌握对方状况是雄虫的本能，而红发对信息素的控制能力比殷城见过的任何雌虫都要强。空气中，红发的信息素几乎淡到殷城无法判断他的心情。这往往代表该雌虫的危险程度极高——他不惜克服天性中对雄虫的展示欲，也有某种必须隐藏的目的。

        红发笑着说：“别担心。暂时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从边境收容所跑到荒野星，差不多横跨帝国三分之一的范围，像你这么谨慎的雄虫可不多了。”他的态度明显变得轻慢。

        殷城不装了。他抓紧被单，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你想怎么样？你也要威胁我？”

        “嗯？放心，我和泰勒不一样。我是个好虫啊。”红发装作伤心的样子，两手托在脸颊边，努力挤下几滴眼泪。

        殷城一阵恶寒，有些反胃。

        红发立刻收回手，笑嘻嘻道：“别这样看我。我刚刚可是为你死了一次。”

        说着，他摸着自己的脖子，将一圈青紫痕迹展示给殷城看。见殷城还是戒备的眼神，他干脆将手指按在人形喉结的部分。

        毫无预兆地，白皙的指尖刺穿皮肤，汩汩鲜血迸射，他的手臂肌肉绷紧，手指拉开喉咙处的外皮——

        殷城吓得忘了闭眼，直直地看向他喉咙内部。

        本该有喉管和其他器官的地方，已经是一团破碎的烂肉，难以辨认哪块肉属于哪部分。仿佛中了毒，正在生长痊愈的肉块会在某一瞬间突然染上深黑，然后糜烂。换成地球人早死得尸体都凉了，雌虫强悍的体质却能支撑着人形活动，若无其事地和殷城聊天。红发呼吸和说话的时候，那些骨头、红肉和血管的碎块随着一起动，一些细碎的肉沫掉在殷城的床上：

        “负责你这件事的高官，刚刚就在病房外。要不是我出面为你说话，他现在估计已经闯进来问你要不要跟他回家了。你不愿意，对吧？不然也不会叫泰勒难堪。”

        殷城压根没听红发在说什么，他被血腥而惊悚的景象吓得头脑空白——他怎么能忘了！雌虫不会伤害雄虫的□□，但会给予精神污染啊！收容所的教材里还说，恢复力超强的高等雌虫经常把身体内部展示给雄虫看，他们以此为乐！他们就是一群变态！

        殷城躲进被子里尖叫：“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信你是好人了！快收回去！再这样我要摇铃了！”

        红发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闷闷的：“哈哈哈，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红发轻轻拍床头，示意殷城出来。

        殷城裹紧被子，试探性地撩开一点缝隙，像只胆小的松鼠，打量外面的情况。他的双手还紧紧抓着被子，一遇到不对就立刻关上缝隙缩回去。

        红发正在舔自己手指上的血，见状，笑得露出洁白染血的牙齿，更像大白鲨。

        再三确认他的喉咙恢复原状（至少表面上），殷城瑟缩着从壳里出来。

        红发翘着腿，问：“那我们继续？放心，刚才开始我就停止记录了。不会有其他虫知道的。”

        “你为什么逃出收容所。他们虐待你了吗。”

        殷城老老实实说：“没有……他们为我安排了成年礼。对方是远征军的高级将领。”他完全放弃挣扎，只想快点把红发打发走，然后点些大半年没迟到的菜和饮料，抚慰自己受惊的眼睛。

        “嘶。”红发咂舌，眉毛扬起，一脸惊异以及莫名的敬佩。“几级？你居然敢故意不完成成年礼？这可是重罪啊。”

        殷城想起来就气。他反驳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他当时在收容所里，刚发现自己是个地球人，正是浑浑噩噩又惊又怕的时候，突然被通知要办成年礼。

        虫族雄虫的身体发育时间比雌虫要长许多。一般的雄虫，前十八岁属于人形发育期，等人形的身体完全发育结束，才会开始发育属于虫族的部分。比如带来情潮的第二生殖系统。比如藏在口腔里的腺体，能分泌出使雌虫意乱神迷的情素。这种能力据说来自于蓝星人的祖先，与当代蓝星人的完全标记类似。但雄虫的情素更多是作为交/配时控制雌虫的手段，情素的标记对雌虫并无终身影响。雄虫并没有人形之外的形态，因此也不需要花费过多的时间在发育上。这些独属于虫族的器官一般会在一年之内完全发育成功，然后在某一刻，同时发挥作用。意味着雄虫彻底成熟。

        像一颗生长到饱满多汁的桃子，摇摇欲坠地挂在树上，引诱雌虫采撷。

        成熟时刻，便是虫族所谓的成年，雄虫第一次度过情潮，第一次播种。为了迎接雄虫的成年时刻，便有了成年礼。殷城在收容所里，不断地听老师们提起这个神圣的日子。一个雄虫终身的潜力，基本便在成年礼当天定下来。是一生中能繁衍出数十位强大后裔的尊贵雄虫？还是只能制造工蜂的廉价播种机器？雄虫的命运，取决于成年礼时展露出的天赋。

        收容所的员工对脾气温顺长相好看的殷城尤为怜爱，不惜动用上级关系，为殷城搜罗了一大堆可交/配对象名录，其中不乏权高位重的高等雌虫。只要殷城点头，他们就会前来参加成年礼，帮助殷城度过珍贵的第一次。

        殷城压根就不想和陌生的虫族交/配！然而成年礼是少数不允许雄虫闹脾气的活动。

        殷城被押着看了一天一夜的名录，看得出现脸部识别障碍。收容所的管□□带着机器人监视着让他选对象，不选出来就不给自由活动。也就是在这时，他下定决心要出逃。反正都要逃跑，干脆直接用筛选功能，选了个名录里年纪最大的雌虫。

        亚特伍德，远征军第五军团长，被虫族之外的宇宙种族称为“污浊风暴”的双s级高等雌虫。

        殷城当时看了太多的信息和照片，已经分辨不出美丑，只记得他的眼睛是冰冷无机质的浅灰色，以及他的代号非常……中二。反正都要跑路，中二地球人举着亚特伍德的身份信息对管□□说：“他外号真好听！就他了！”

        听说亚特伍德为了参加他的成年礼，特地申请了一个月的休假。在此之前，他连续三十年没有放过假了，虫生都在战场和边境度过。

        之后殷城“暴露”出雌虫身份，被扫地出门，成年礼自然告吹。

        现在，他重新做回雄虫，黑历史变成一个棘手的问题。

        正如红发所说，逃避成年礼是重罪。轻则罚钱，重则强制交/配。

        殷城低垂着眼，试图和红发交易：“所以我才瞒着不说过去的事情。你可以帮我保密吗？你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努力的。拜托了！”

        红发脸上仿佛半永久的夸张笑容突然冷却下来。他坐在椅子上，比坐在病床上的殷城还要高出一个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殷城，将人逼得泪眼朦胧，才轻笑一声，说：

        “当然没问题。我会为您处理掉过去的。但是，”他再次俯下/身，探出手指，停留在殷城脸颊旁。他的红发如火般耀眼，身体却是冰冷的，犹如深海霸主的吐息。“您总要上报成年礼和初次对象吧？您看，我怎么样？”

        殷城眼前，突然弹出模拟器消息提示框。

        【检测到新候选人，名单更新中。名单更新完成！请从以下侍从候选人中选择第一次的对象（必选3人）（0/3）：】

        【……卢克·泰勒（不完全体），b级高等雌虫，本体疑似为自体繁殖植株与毒蛛的结合体。经血样对比，得知卢克·泰勒与谭雅·泰勒有大面积相同基因片段，前者为后者的分裂体。身高……】

        殷城完全来不及看后面的身份信息。他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望着红发，不，卢克·泰勒。

        好的，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连续遇见两个变态！合着你俩是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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