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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展馆在三层建筑的最上面两层,一楼除了售票处和整面墙的大幅海报,还很有秩序地摆了几个展台和摊位。

        摄影展两点开放,六点结束,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两点二十八分,大多数观展的人都已经进去,他们没有停留,直奔扶梯上二楼。

        刚到达薄月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满目皆是她未曾亲眼见过的壮观,没有引入的门路划分,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布景,观众一下扶梯便已置身其中。

        山川、河流、地形、星空,白墙上间距分明地挂着以暗色为主调的摄影作品,拍摄者的角度时而大众,时而新奇,既有稳中求进的从容,又有险中求胜的突破。

        作品名和简介都是思源宋体,短小地写在作品右侧。

        薄月看到一幅俯视的照片,黑白色调,线条复杂繁多,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她走近了,看清旁边两行小字:

        《霁》

        ——我的家乡。

        这是一张在山顶拍下的霁城鸟瞰图,远看的线条是霁城的路与河道,白色光点是凝聚起来的万家灯火。

        薄月可以想象,要拍下这样的城市全貌,拍摄者要登上多么高的山峰,在漆黑的夜里,行动又是多么的危险。

        她似乎可以共情到作者处理作品时的心情,除去黑白,大概再没有能把震撼放大到极致的色调了。他在为作品命名的时候,大概是想说,光风霁月,霁城,我的家乡。

        江霖见她站着许久未动,也走上前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玩笑着说:“喜欢?江总买下来送你?”

        薄月转过头,平静地剜了他一眼,继续往后逛。

        逛到三楼,看到尾部,又一节一节地往回走,两人交流很少,几乎各看各的,但又默契地走走停停,等等对方,始终一回头就能看见彼此。

        场馆里的人都是大片的沉默,静静地观赏宁楚河镜头里的霁城、金川市,还有凛江与三丹河。

        包括薄月在内,每个人都愈发觉得,除了“过双江”,没有题目能更贴切。

        江霖跟上她返程的脚步,撞撞她的肩膀:“在想什么?”

        措辞成了一件难事,看着从小生活的地方如此篇幅弘大地呈现在面前,薄月觉得任何句子都苍白得很,她想了想,最后只是摇摇头。

        江霖淡淡一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不知不觉走回到来时的起点,在江霖的目光示意下,薄月转身,望见了对面墙上硕大的展览标题。

        那好像才是这场摄影展的开端。

        “过双江”三个竖排大字的旁边,是作者宁楚河本人为摄影展写的一段序言,排版很工整,与标题等高齐平。

        “很多人问我,是谁给我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永不言弃的信心,我总是回答说,是祖国屹立不倒的山河。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无惧死在这里,我的目标是向着我的国家的繁荣,一生陪伴,一路前行。世界也许有我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那我愿从这里开始。”

        两个人在这面墙前静默良久,薄月突然转身,打破了宁静。

        她问:“江霖,你将来,想做什么?”

        江霖脑中一瞬间闪过千万个画面,每一幕都生动无比,却无关未来。

        他想到家中阳台的黄昏,想到虚掩住的木门,想到学校后面的小巷,想到东角骤灭的灯光。想起无数披星戴月的夜晚,想起铺在脚下的月光。

        定格的画面渐渐与眼前重合,他眼中虚焦转为清明,声线不易察觉地一颤。

        “我吗,我想留住现在。”他顿了顿,“或者,比现在过得更好一点。”

        薄月并未细想,摇着头:“我是说,目标,梦想,这种的。”

        江霖垂下头,抱臂,唇角弯了弯,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头顶的射灯洒下一片圣洁的光,把过双江的磅礴照进她瞳孔。薄月眼底有淡淡的神往。

        “我没有。”她说着,“所以才问你。”

        她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你是也没有,还是不想告诉我?”

        江霖捻着手指。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么多小孩说,长大要当医生、警察、科学家,那么小的年纪,说的话能算数吗?”

        江霖歪头注视着:“那你小时候说长大要做什么?”

        薄月看他一眼:“我当然不记得了。”

        江霖低笑一声,换来薄月无所谓的耸肩。

        “我好像就是这样活着,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长远的目标。我觉得,想得太久远了,是在幻想,而未来是抓不住的。”

        “可能,”江霖沉吟片刻,“只是比较现实。活在当下没什么不好的。”

        “是吗?连方向都没有。”

        她突然想到了顾桓一。他的人生轨迹似乎很清晰,即使无法断定将来会成为何等阶层的艺术从业者,画家抑或是画手,他总归有自己的方向。

        江霖突然喊了下她的名字:“薄月。”

        然后噤声,似在沉思。

        她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男孩才继续说:“方向,对于部分人来说是引导,但是对另外一部分人来说,是限制。”

        薄月眉心一跳,听懂他的宽慰,脸上浮起笑意,但又一副被肉麻到的神情。

        “你是说,我大概有自由的人格?”

        江霖也笑起来,一片明朗:“那是。”

        薄月抖了抖肩膀,拔腿往下行的扶梯走。

        “噫,好矫情。”

        整体逛下来,这无疑是个正规、专业且精神富足的展。

        然而观众数量远远难及它的规模,薄月走下扶梯,心里有些惋惜。

        往馆口走的时候,他们才留意到大厅的展台和摊位,一字排开的都是某个知名品牌的相机产品,应该是主办方在当地商场拉的赞助。

        看展的人本就少,摊位更是萧条。他们经过的时候,被热情的推销员喊住,进去看了一圈。薄月虽稍有兴趣,但抵不过性能知识的枯燥,她婉拒了对方继续输出的想法,不带留恋地下了台阶。

        江霖在她身后,也只是淡淡扫视一遍,然后看了眼手机,才三点半。

        他们原路返回,中间要下车步行七百米过个路口,再转一次车。不曾想,刚下车拐了个弯,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薄月傻了眼。

        她三个小时前刚查过的天气,全天多云,千真万确。

        此时抬头看,雨却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江霖把她拉到树下,但效果甚微。树叶只起到些许缓冲的作用,雨水还是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冰凉地滑进衣领。

        薄月瑟缩地动了动脖子。

        江霖目光下移,关切地望了她一会儿,视线在她被浸透的肩头停住。

        浅灰色的水纹花瓣在少女的白裙上洇开,他别过头,指指街对面的便利店。

        “在这等着,我去买伞。”

        说着,他握住薄月的手举起,用帆布包遮在她的头顶,自己没有犹豫,冲进雨中空无一人的街道。

        跑至便利店的屋檐下,却听到身后踏水的声音,他回过头。

        薄月脸上漾着少有的明媚笑容,帆布包挂在臂弯随意甩着,她轻快地迎着风。

        雨水打湿她乌黑的长发,几缕发丝粘连着荡在耳边。她仰着白皙的脸朝天空看,伸手接着细密的雨滴,快乐得很纯粹。

        她的眼睛亮晶晶,纯白的裙边在雨中摇摆。

        江霖挪不动脚,定在原地,像在看一朵摇曳欲坠却依旧温柔向上生长的花。

        薄月视线转圜,与他对视了一眼,不急不缓地走来,最后停在他面前,明亮的笑意未减。

        她清脆地说:“我饿了。”

        江霖大步走下台阶,把她从雨中扯到自己身边,没有半句责怪的话。

        进了便利店才松开手,薄月站在门口轻轻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不理会,步入最里侧那排货架找东西。

        拿齐东西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薄月正站在柜台前面挑关东煮的串串,他转身又去食品货架选了几样,回来在她身侧站定。

        店里只有一个兼职小姑娘,按着薄月的指示,一串串装进关东煮的小碗里,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略有些积极:“要先给你结账吗?”

        他摇头,简短道:“我们一起的,待会一起算。给她多盛点汤。”

        兼职生闻言艳羡地瞅了薄月一眼,又了然了。她算好金额,输入机器,薄月接过碗,退到一边等着。

        江霖把手里的东西放上柜台,回头看她一眼,语气温柔:“去坐下吃吧。”

        薄月于是不跟他客气,去落地窗前的长台高椅上坐下,安静地吃掉一颗鱼丸。

        没一会他也结完账,刚走到椅后,背后一句惊喜的呼唤使他停下。

        “江霖?”

        薄月与他同时回过头,看见一个展开甜蜜笑脸的女孩。

        “居然在这里遇到你。”女孩喜上眉梢,意外地说。

        江霖略一点头,没什么表情:“好巧。”

        “是吧!我路过,来买瓶水,刚准备走。”她描述着,眼神瞄去他湿掉的头发,眉间一蹙,“哎呀,你淋雨了?”

        薄月无声看了两秒,觉得有些奇怪。

        她跟江霖一起进来,一起结账,如果这个女孩已经准备离开,注意到了江霖,也一定目睹了他们同行的全程。但是这个女孩来打招呼,却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目光始终坚定地看着江霖,像是故意无视她一样。

        薄月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戳起碗里的萝卜。

        这个女孩儿确实漂亮,生得明艳大方,嫣然一笑,会让人移不开眼。只是视力不太好,怎么还目中无人呢,薄月暗自腹诽。

        她没听见江霖回她什么话,好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有些敷衍。

        她收回心神,咬一口软烂的萝卜,口中化开鲜美的汁水,她正满足地皱皱鼻子。

        突然头顶一片阴影落下来,顷刻间,柔软蓬松的毛巾盖住了她的视线。

        她一愣,正要转头,江霖有力的手掌压下来,毛巾往后撤,他擦了擦她仍滴着水的发尾。薄月眼前光明重现。

        “光顾着吃,就这么饿?”

        她还没说话,江霖又开口,嗓音清清冷冷的,但不是向她。

        “你还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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