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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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户户窗子里放出的光在幽深的夜色中一点点熄灭,长夜寂静,只有暖气房里的百合花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后半夜一点,于家宅子里的电话仿佛诈尸一般没完没了地响起。
于孟甫困得根本睁不开眼,又怕把唐婉嫣吵醒,走出房门眯着眼问:“谁呀?”
接电话的佣人回答:“是城北的三老爷。”
于孟甫顿时清醒过来,摆了摆手让人赶紧回去睡觉,揉着眼睛认命地走下楼去。
老于家人丁兴旺,子嗣繁多,从他曾曾祖父那辈算起,有一个算一个都可着劲的生孩子。直到他爷爷继承了长房香火才收敛了点,只生了他父亲一个,他爹又只生了他自己!
小时候,过节串门,最让他头疼害怕的就是认各家长辈。大人们还偏爱逗他,叫对了吃块甜到发腻的糖酥,有时还能得个红包,叫错了就要被一屋子人起哄打趣,顺带还得多磕一个头。
一直到十一岁,九岁就能一字不落背四书的他才勉强把家里的亲戚认全。
只是亲戚虽多,大多是关系疏远的远房亲戚。像城北三老爷这种爷爷的堂兄弟的儿子,简直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了!
于孟甫思忖着,这三叔八成是听了哪位耳报神说的下午的事,兴师问罪来了。
接起电话,于孟甫先是试探地“喂”了一声,连“三叔”两个字都没来得及叫出口,就迎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于孟甫,你是死人吗?由着那个败家娘们胡来,二百八十万呐!老于家几代人勤勤恳恳才有了今天,攒点钱容易吗?叫她举个破牌子刷阔气一下子全给霍霍没了!”
于孟甫感觉三老爷的唾沫星子都要顺着电话线喷过来了,忙把电话放得远些听。等那头说完了,他悬在半空的右手,就势往下微微压了压,心里感觉好像隔空能把火冒三丈的三叔摁住似的,平和地劝道:
“三叔,你先别急。那都是她的嫁妆,没花于家一分钱。”
三老爷反应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没那么气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有问题。
“那也不行啊!嫁妆嫁妆,嫁过来那不就都是咱家的钱了么!”
于孟甫抱着电话连连称是,“我已经教育过她了。”
电话那头的三老爷拍着胸口顺气,仰天长叹一声,感慨:“一块银元直径386毫米,二百八十万呀,全倒在地上,一块挨着一块一直往前铺,能铺整整一百多里地!”
奈何这通电话动静实在太大,唐婉嫣迷糊着听于孟甫在客厅说了半天还没说完,打着哈欠走出来从楼梯上探出头问:“谁的电话?”
于孟甫急忙竖起食指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灵机一动对着电话里说:“三叔,我……晚上回来多喝了两杯水,着急上厕所。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吧!改天联系!”
说完不待那头反应,果断把电话挂了。
另一头,三老爷对着被匆匆挂断的电话疑惑不已,“大晚上没事喝什么水!年纪轻轻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唐婉嫣走下楼来问:“发生什么事了?大半夜打这么久电话。”
于孟甫心虚地摸了摸鼻梁,眼睛滴溜转了一圈,胡诌说:“城北三叔打来的。和三婶吵架了,心情不好发神经吧!”
唐婉嫣好像真的信了他的鬼话,呆呆回了声:“哦。”
于孟甫不放心地朝楼上一细看,唐婉嫣果真又穿着那件单薄的丝绸睡袍站在楼梯边,忙嘱咐道:“回房间睡觉去,别冻感冒了!”
确认唐婉嫣乖乖听话回了房间,于孟甫摸了摸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低下头盯着电话若有所思。
放下电话半天,三叔炮轰似的训话还在他脑袋里嗡嗡作响。
一个三叔就够他受了,再来一个可还得了?
想到这些,为了后半夜的心安清净,于孟甫毫不犹豫把电话线拔了。
唐婉嫣裹着被子刚把晾凉的腿脚捂热,身后的另一半床就在重力压迫中陷下去一大块。
得,又来了……
说起来,这几年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睡两米宽的大床。
一个人睡好啊!不管是有着朦胧睡意的清晨,还是酣畅地在梦中快意人生的深夜,都能自由地翻身,随心所欲滚来滚去,完全不担心掉下床或者压到人。
偏偏于孟甫借着她手腕受伤需要人照顾的理由,不讲理地非要赖在主卧不走。
除了不用自己下床关灯,唐婉嫣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时候被照顾到了。
于孟甫一米八几的身子往床上一躺,她就被迫割让出去半个床。连睡梦中,她都克制着告诫自己不可以翻身,不要乱动。
结果清早醒来睁开眼时,本来侧躺着和于孟甫背对背隔了多半米远泾渭分明的她自己,竟然像小猫一样被于孟甫圈在怀里。
唐婉嫣脑内顿时警铃大作,心里直呼“要命了,要命了”!
于孟甫睁开惺忪的睡眼,脸上惬意悠然,微笑着说:“早!”
“早。”
唐婉嫣礼貌地回了一声,默不作声地把拦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拿开,准备起床。
于孟甫看着自己被“退货”的胳膊忍不住发笑,享受地伸了个拦腰,摸着炸毛的头发坐了起来。
被子沿着胸口滑了下来,光洁紧绷的肌肉,毫无遮挡的上半身就这样猝不及防尽数落入唐婉嫣的眼眸。
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衣帽间里挑好的衣服都来不及拿,唐婉嫣就红着脸匆匆进了盥洗室。
于孟甫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慌不忙下了床,拿起一边的上衣穿好,走之前手搭在门把手上,刻意对着象牙白的盥洗室门强调说:“我回去洗漱去了啊!”
接着,一道惊天响的闭门声从门缝传来,吓得唐婉嫣挤牙膏的手跟着抖了一抖。
过了几秒,她悄咪咪打开盥洗室的门探出头朝外面望了一眼,确保于孟甫真的走了,才彻底放下心来,愉快地哼着小曲刷起了牙。
岁月是把残忍且锋利的杀猪刀。
少时立志成长为一代英杰的于孟甫有多孤傲矜持,现在就有多随性不羁。
唐婉嫣希望不管是时间还是于孟甫都懂点事,最好手下留情,给自己仅存的美好的少年时代的回忆留点生存空间。别非但不珍惜,还上赶着都毁了。
于孟甫心情不错,早饭时,拿着新出锅的大肉包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一边吃还不忘热情地给唐婉嫣碗里放了一个,顺便腾出手捏了捏那软绵绵的小脸蛋,叮嘱说:“别发呆了,赶紧吃。”
唐婉嫣默默地点点头,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汤。
一边喝汤一边感慨:这个人居然是当年站在校园的小路上什么都不做,就能迷倒万千少女的完美少年。
真该让那些少女来看看,她们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大帅哥学长,现在根本不知道矜持、冷静、从容是何物。
像个八爪鱼一样,莫名喜欢动手动脚!
稍微遇上些事就爱大呼小叫!
那些曾经被造物主不着痕迹汇集在于孟甫身上的完美品质,好像不经意间,散落在风里,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唐婉嫣毫不怀疑,现在如果她站起来说自己可能随后会离开津城,去南京住一段时间,于孟甫会当即进化出江湖武林失传已久的狮吼功。
幸好吃完饭,于孟甫说自己有事要处理,估计天黑以后才回来。
唐婉嫣打心里欢呼雀跃,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淡定地说:“知道了。”
于孟甫从玄关的衣架上取下外套,在门口驻足片刻,想了想又返回客厅,专门解释说:“我是去办正事。”
唐婉嫣用力点了点头,真诚地表示:“我知道,你去吧!”
于孟甫的目光在她身上留恋,忽然不舍地说:“那我走了啊!”
唐婉嫣不耐烦地说:“哎呀,知道了,快走吧!婆婆妈妈的。”
于孟甫闻言轻笑一声,两只手一左一右捧住她的脸,在唐婉嫣诧异的眼神中对着那润泽的嘴唇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然后,趁唐婉嫣回过神来之前,脚底抹油跑了……
唐婉嫣的脸在一群人看戏的眼神中不可控制地变红,她抓起餐巾狠狠擦了擦嘴,气鼓鼓地说:“越来越过分!”
于孟甫走后,唐婉嫣在家开始筹备接手编钟以后的后续事宜。
于孟甫拼命争取编钟要是为了疏通关系,联络其他国产大厂的老总,大力发展国货,同时让家族生意更上一层楼。
而她费了老大的力气自然也有自己的用处。
于孟甫不知道的是,这位黄专员现在看着威风凛凛,十多年前,不过是广州军校里后勤处一个打杂的无名小卒。
革命军准备出征北伐时,一个青年将领不忍见他丢掉活计后被街头的混混欺凌,于是把他编入炊事班带在军队里。
他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也很会讨上级的欢心。
行军短短数月,就从最底层的士兵爬到了排长。
后来又瞅准时机讨好被迫下野后的常凯申,从此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鲜为人知的是,他真正得到上面的青睐并不是因为政治上的投机,而是在民国十六年的秋天,在党派斗争如火如荼的当口。他主动告发一位级别很高的将领通供。
那位将领,恰巧就是他当初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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