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平

待在这个有些磕碜的莺歌小院里，赵淳儿都开始习惯了这种被人幽居于此的体验，也不再去计较这里是否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即使她曾经再高贵，也不能改变她是这东躲西藏十几年的坎坷，哪还有资格去计较太多。燕洵没有直接杀了她，便是他所谓的仁慈，其他的部分谁又会去在乎呢。毕竟在那一日燕洵来过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情分，谁也不在乎谁了。

        大夏云都和青海距离真煌帝都有些距离，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见到赵淳儿想要见到的故人。在这之前赵淳儿只能待在这个破落的莺歌小院，既是燕洵在保护她的安危，更是为了提防她再次掀起什么风浪。这些她都懂，经历了那么多事，再傻的女人也会长大，哪还敢去奢望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对自己存着半分爱意与怜悯，大抵是不想让她轻易死去罢了。

        “师傅，为何要在这里引颈就戳，这天大地大北儿都愿意与您一起云游。哪怕是您身体不好了，北儿也可以照顾好您，真的没必要在这里等死啊”，到底是少年心性，这句话埋在心里久了还是埋不住了，北儿真的想要知道赵淳儿是怎么想的。他不怕死，可他也不想无缘无故地死去，但求死个明白而已。

        扶着这里掉漆的围栏，赵淳儿苦笑道：“我这一次想要公平，北儿。死亡并不可怕，孤独也不算太可怕，我已经流亡天下十八年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早就忘了”。

        人到了快死的时候，都喜欢回首往事，思考着自己的对与错。可想的越多，赵淳儿就越不明白，她到底是错在哪了？是从一开始爱错了人，还是她从未被人爱过。人这一生难道只能屈服于命运不成，被出卖了，被唾弃了，她就不能去反抗吗？

        不错，赵淳儿的手段一直很低劣，让人看不起，就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她想如此吗？不，那都是她被人逼得，因为她早就没了其他的退路。难不成要她和自己的十三哥一样颓废，从一个最有希望成为皇帝的皇子变成一个养马的亲王，还是苦守着皇陵等着燕洵一点点打过来，将他们所有人变成燕北人的奴隶，继续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诉求。

        不，她不甘心，从来就不甘心。所以赵淳儿歇斯底里地疯了，用尽各种下作的手段去争取，杀死那两个毁了自己一生的人。可笑的是，当她以身体为代价去谋算时，大夏不仅没有提供一丝的帮助，还屡次拆她的台，去救助那个祸乱大夏的叛徒，让她一次次功败垂成。这便是她的家，她的国，试问这样的落差她如何甘心，就因为她的手段上不得台面，那些人就宁愿自损也要与楚乔一起收拾自己，甚至连大夏的利益都舍去。以至于赵淳儿活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没有亲人，爱人，朋友的笑话，供全天下人茶前饭后取乐的存在。

        这天下从来就没有公平，所以赵淳儿所求注定落空。可她不在乎了，这天下早就容不下她了，难不成她还会渴望那不可能降临在她身上的东西不成。她想要的公平是一句道歉，也是一场辩解，然后带着自己的满足慷慨赴死，捡回自己早就遗失了许多年的骄傲，让她的骸骨可以出现在阳光下，任由其他人将她挫骨扬灰，还天下一个太平。

        “师傅，这世道从不公平，北儿害怕您会失望”，这些年的混乱带给了人不少的进步，谁又会保持着一派天真，可北儿是真的希望自己的师傅释怀，笑着离开这个世界。可他更清楚这不可能，因为他们都是权者脚底下的泥，只能没有尊严地活着。

        铺陈好一张宣纸，赵淳儿提起狼毫笔在这洁白无瑕的宣纸上书写自己的骄傲，也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找回一些曾经的记亿，变得像是那个曾经的大夏嫡公主。

        “帮我研墨吧，北儿，今天师傅继续教你功课”，不再去提谁是谁非，赵淳儿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恬静地做着她的事，尽可能地将自己会的东西全部教给自己的徒弟。

        即使赵淳儿再没有用，她也是从圣金宫里教养出来的嫡公主，那些宫廷里的才艺自然学的很好，用心教的话，她总能教导出一个好徒弟来。

        得了赵淳儿的吩咐，北儿本分地站在她的身边帮着硏墨，打量着他师傅的每一次落笔，学习着这个亦师亦母的人每一个动作，将它刻进自己的心里。

        客观的说赵淳儿的字写的不错，这一手女子闺阁常用的簪花小楷不比那些大家要差的到哪里去。只是这格局太小，怎么都不可以与那些心怀天下的豪迈相提并论，因为她始终是那个曾经憧憬着爱情的人，这过去是不可磨灭的。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便是赵淳儿这一次写的诗句，既是对自己现实的认知，也是她对接下来的期望。这一生太漫长，是时候该结束了。

        莺歌小院里的事是瞒不过燕洵的，他毕竟是燕国的皇帝，这围着莺歌小院的人都是听他的。因此，这几日赵淳儿做的事，说的话，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这到底是关心，还是防备，只怕他自己也扯不清了。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赵淳儿真的变了，无论是曾经的大夏公主，还是后来的靖安王妃都成为了过去，他有些不怎么认识这个沉寂下来而又如同慈母严师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并不难找，大多数世家出身的贵女都可以做到这些事，可赵淳儿一下子变成这样子，燕洵还是有些不怎么适应。这样的变化就好像是一只美丽的花蝴蝶突然成了一颗岿然不动的大树，让人怎么都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事。

        但是，燕洵心里也清楚赵淳儿掀不起风浪了，因为她一直都是依附于男子的菟丝草，是没有办法独立出来的个体。这些是很早之前就决定的，谁也改变不了，因为性格早已养成，不是人想要改就可以改写的。

        “阿精，安排人去莺歌小院给那个叫北儿的孩子上课吧。就赵淳儿的那点才艺，还是不要误人子弟来的好，免得又教出来只知道情情爱爱的人”，不再想去思考这件事，燕洵直接下了这个命令便让身边的人退下了。

        燕洵的命令下来了，阿精自然不会去追究太多，直接去做燕洵交代下来的事。他看不上赵淳儿，比起燕洵来讲他更加鄙视赵淳儿的为人，哪还会去计较其他的事。

        这里只剩下燕洵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关心赵淳儿的身体。明明都老成那样了，还花费心力去培养徒弟，难不成她自己心里没数吗？这一夜燕洵还是没有召幸其他妃嫔，独自卧在自己的宫殿里回首往昔，那些他们所有人经历过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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