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尽管香港的冬天没有超低温，但这一日的太阳却是出奇的猛。苗师傅没有吃宴酒的习惯，看完了相，说天气这般的好，要回家打理花草。林家人便恭恭敬敬地一路将其送到了酒店楼下。

        临上车时，林老爷再三道谢，苗师傅摆摆手，连说客气了。老人家虽是耄耋之年，但眼睛里的光，就如头顶烈日般炯炯有神。

        他侧首，轻拍年轻人肩头，和声细语道：“阿辰，心不乱，则万事皆安。”

        林陌成点点头，他从不信命理，但那一刻，长者面容上的祥和让他理解了家中长辈的用心良苦。

        送走了苗师傅，众人回去接着吃宴酒，林陌成怕老爷子又给自己上思想教育课，独自去了宴会厅另一侧的大露台。

        阒无一人的露台，将厅内喧嚣隔离开来。这里阳光充沛，微风徐徐，叫人神清气爽。

        被催婚，是这几年林陌成参加家族聚会最大的困扰。

        每每谈及此话题，他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后来催多了，便索性待在国外的子公司不回来。近来若不是集团有大的人事调整，他是半点回国的打算都没有的。

        林陌成点了根烟，可难得的片刻闲暇，还是败在了手机的震动声中。他看了眼来电提示，狠狠抽上一口，接起了电话。

        “下次我们要转转风向了啊，不能次次都是我挡刀啊！”

        “挡刀”的说法，让电话那头的顾宇笑起来，不用说，这个长他一岁的表兄，肯定又被催婚了。

        “我这不是在洛杉矶赶不回来嘛，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还没习惯啊！”

        “习惯是习惯了啊，就是没料到林老爷子今天出大招了啊。”

        “我外公今天干嘛了？”

        “把苗师傅找来了。”

        “”

        顾宇一听到“苗师傅”三个字，就已脑补出他这位兄弟今天的“待遇”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笑过，又若有所思道：“陌成你还记得你在英国时，我常跟你说起的那个女孩吗？”

        “”

        林陌成一时语塞，想不起顾宇所指何人。

        “不记得了？我好像也没谈过多少女朋友吧。”

        “嗯”林陌成眉心一抬，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好像姓江是吧，怎么了？”

        “江文静。”

        “对，是这个名字，怎么了？”

        “她——”

        顾宇正要开口，桌上内线电话亮起了红灯，他犹豫了下，说：“还是等我们见面再细说吧，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行。”

        “回见。”

        顾宇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回到了工作状态。

        电话里，秘书的汇报临近尾声，他抬手看表，算了下国内现在是下午一点，突然说：“让许馨安听电话。”

        “顾总，说到许馨安，我正想向您汇报呢。昨天王海川的老婆又来公司闹事了，她还是坚持要么让公司给个说法，要么让许馨安一命抵一命。”秘书黛黛如实汇报到。

        “昨天她们碰过面？”

        “是，听说王海川的老婆还动手了，还好被大楼保安拦住了。我怕对方又来闹事，所以今天暂时安排了许馨安在家休假。”

        顾宇眉头紧锁，想再细问，又生生忍住了。

        窗外繁星当空，洛杉矶的这个夜晚，对于某些人来说，变得漫长起来。

        然而地球另一端的香港，正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这里的快节奏，总让人怀疑这个城市的时间不够用。

        林陌成倚着露台栏杆，指尖依旧烟雾缭绕。苗师傅临走前的那句话，时不时地就冒出来。

        “心不乱，则万事皆安。”

        他向来对命理风水之说无感，但不知为何，今天老人家的一席话，却让他的心境起了微妙的变化。

        批字时，苗师傅说了许多晦涩难懂的话，除了林老爷子，几乎没人明了其中含义。

        林玉梅是个急脾气，听不懂，便抄着手坐到了林老爷身旁，问道：“爸，苗师傅说的‘四柱见马’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啊？我一句都没听懂。”

        苗师傅看了眼林玉梅，又将目光落到林陌成身上，面容温和依旧，“阿辰，最近可有心仪嘅女仔？”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林老爷子最激动，眉毛挑的老高：“陌成，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

        “你这小子，有对象了怎么还瞒着爷爷啊！”

        “没啊。”

        林陌成苦笑，一张清冷的脸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一时错愕，还来不及梳理心头情绪，只听林玉梅说：“苗师傅，您就说我们几时能喝到小辰的喜酒吧！”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有时佳偶天成，都会历经天咫尺，人南北嘅。”

        苗师傅言毕，众人皆是一愣，再不细问。

        “我走了。”

        “你去哪儿？”

        “那儿。”

        说话的人侧过身，指指身后那团迷雾的深处。

        许馨安想看清迷雾后的景象，奈何那片灰白有了漫天的趋势。

        “那你什么时候回啊？”她问的急切。

        那人只看着她笑，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话啊，什么时候回来啊！我——”

        对方不等她说完，已转了身。眼见大雾很快就吞吃了那人，许馨安心急火燎，大跨一步追上前，拉住了对方的袖口。

        可那人不回头，仿佛去意已决。

        她心一急，扯住袖口用力往回拉，就在对方转身的刹那，她手劲一松，瞳孔深处溢出了惊恐。

        那人五官竟以奇怪的样子扭曲着，瞬息之间，一张脸变得面目全非。她感觉指尖一滑，眼看那具膨胀数倍的身体，迅速坠入了漫天大雾里。许馨安在惊涛骇浪般的惊恐中尖叫出来，那声音终于划破了回命崖的幽深。

        “啊！”

        床上的人低呼一声，从梦里惊醒。

        又是梦。

        但，还好只是梦。

        许馨安的眼里还有未消退的恐惧，胸口一高一低地起伏着，像是溺水的人，正一点点从水里爬出来。

        她近来被一个又一个的噩梦困住。梦里的人仿佛在怪她、恼她、恨她，用托梦的方式让她体会死人世界里的苦楚。

        直到手机出现震动声，才将她从梦魇中彻底解放出来。她拿过手机一看，迟疑半晌，按下了接听键。

        “顾总。”

        “王海川老婆的事我知道了，法务那边会去处理，你先放一个礼拜的假。”

        顾宇的声音带着克制，许馨安却捕捉到了什么。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来，“谢谢顾总，就是”

        “怎么了？”

        “不好意思，麻烦公司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自责，眼里却空洞一片。电话那头，顾宇轻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问题。”

        电话两端，出现一阵杂音。许馨安再次道过谢，两人结束了通话。她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放空了许久。

        人已彻底没了睡意，她便索性下了床，到窗边透气。

        极目所见，匆匆赶路的人们正身披月光，犹如修行者穿梭在这个城市里。他们神色漠然，不苟言笑，五官在笼垂的昏暗中被模糊掉。

        忽然，她想到了一张俊朗的面孔，一双漂亮的眼睛。

        许馨安拿过手机，她在微信里翻出了那个备注名为“林”的头像，发了条信息出去：

        【林先生，上次你不肯收打火机的钱，那天又弄脏了你的衣服，特别不好意思】

        紧接着又是一条：【方便给我个地址吗，我快递一件新的衬衫给你】

        几分钟后。

        林：【不用在意，举手之劳而已】

        许馨安的神情柔和起来。

        她与这人，就像每天会相遇的无数个陌生人一样，大家擦肩而过，素昧平生。但也正因如此，这份“举手之劳”才格外的让人心生感激。

        许馨安：【还是给我个地址吧，真的很谢谢你】

        不知对方是在犹豫，还是没看见信息，这次她等了很久，那人也没回消息过来。

        一场雨过后，上海便入了冬。

        这一年的冬天凉的特别早，夜幕低垂后，寒风四起，唯独繁华街区上的酒吧热闹依旧。这片花天锦地的世界，似乎永远也没有谢幕的那一刻

        一间包厢内，笑语喧哗。

        “陌成，你这次怎么孤家寡人的回来了呀？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是啊，你的澳门女朋友呢？”

        酒局上，林陌成正被一群发小调侃。

        “少来，你们哪只耳朵听来的小道消息？”

        “是是是，是我们集体幻听了好吧！”

        那人笑得贼兮兮，往身旁的年轻女孩手里塞过一只酒杯，说：“喏，盯着人家看半天了，这是我们的林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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