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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败战之根(下)


“因为咱们国朝上下都没有依着规矩做好自己的本分……”

        “比如说方大官儿,礼部右尚书,就是个嘴炮厉害的文人,自当守着教化百姓的本份……”

        “可是偏不,非要跑到军前做甚主帅,做做样子也就罢了,不懂兵事还要揽住军权……”

        “沙沟河一战,十五万大军分作了两处,隔了一条大河,左右无法应援,飞龙军败了,撞散了左翼的阵脚,但那时右翼还是齐整,若是少了大河的隔离,斡狗子冲杀左翼之时,右翼翻卷上去,左翼就不会输得那般凄惨……”

        “甚至,出于对右翼兵马的顾忌,生怕冲杀混战时,他的军阵也散乱了,被咱们讨了便宜,连全力冲杀也不敢……”

        “军将的本分就是带着兵士打仗,打胜仗,平日里操练兵马,蓄养战力,临阵之际舍命杀敌……”

        “可如今,除了杜掌军和飞捷军的王麻子,掌军使层级的可再有一个实心打仗的,至于之下,更是没了打仗的心气,不是想捞钱,就是想着保命……”

        “国朝军制,兵卒三日一次队操,逢十一次营操,如此,已经懒散了兵卒,可是如今,这营操队操,可有一支军马在坚持,旁的不说,就是咱们右锋,这十日之中可曾操演过一次,如此松散的筋骨,如何上阵杀敌,两军阵前,就只有送命的本份……”

        “至于蓄养战力,更是无从谈起,不操演兵卒也就罢了,饷银军粮,无有一处不在克扣,便是连冬日的军衣也要发卖,逼得老子给属下买军衣活命……”

        “克扣也就罢了,军卒们还要遭受着煎熬,苦儿歌唱的凄凉,可是全他娘的是实情……”

        “便如崔贤良那般,居然把属下卖做了矿奴……一个二个全他娘的黑了心肝,没了人性……”

        “对下苛责,对上钻营,你想想王世德那只大蛤蟆,一天跑十遍庆州中军,早晚请安的,怕是方大官儿的儿子也没有那般孝敬……”

        “从上到下,除了少有几个,大多打仗之时都是怂鸡,捞钱拍马却都是无敌……”

        “至于咱们当兵的,阵前厮杀是本分,可是现下有几个兵士肯死命拼杀,除了活命念头,就是保命的思想,两军阵前贪生怕死,回到军营中就好吃懒做,奸猾痞赖……”

        “前几日永捷军来闹事,这还是好的,其他军马,连跟咱们右锋拼夺女人的心气都没有,一个个就是自怨自艾,数落上官们的不是,浑不想想自家的错处……”

        “这其中有上官的原因,可是军卒自家也太不争气,二子山下,整整满编的一营,五百多人,居然让二十几个斡狗子穿了军阵,那日里但凡有几个有血性的,冲杀上去,拦阻了冲势,哪里会有那般凄惨的结果……”

        “忠烈军第二将如此,其他军马也差不许多,一个二个就都没有一点军人血性本色……”

        “再者,当兵从军,守住军纪也是本分,可是现下有几个有几个肯守军纪的,欺压百姓都是轻的,欺侮妇女,掠夺财物,哪一日没有一两宗,更有甚者,还有人做了绑票的匪类,即便如此,可曾有一人被行了军法……”

        “反倒是遵行军纪的,如今成了军中笑柄,笑柄也就罢了,更被看成了碍眼的阻碍……”

        “便如你,上官不守军纪,被你告发了,也就是在咱们勇烈军,是杜老头在管军,方才行了军法,其他的军马,只怕你告发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是又是如何,那些得了不守军纪甜头的,却把罪责归到你的身上,一个二个的想要在背后害了你的性命,免得你日后告发了他们……”

        “那些时日能活下来,也真是你的运气……”

        龙家祖上传下的规矩中,但凡是男丁,少年时都要扔进寒家之中,一来是磨砺性子,二来也是了解寻常百姓的苦痛,不使之长出纨绔脾性。

        如此,龙承烈虽然身上挂着爵位,也算是大赵国朝中的上层人物,却比一般的勋贵更要了解民间的疾苦。

        甚至,比那些出身贫寒,但是自幼埋没在诗书中一班文官了解的更是透彻。

        又有了这一年在军中的见闻,更是言之有物。

        也是被自家的激愤了,滔滔不绝的一段言语,竟是毫不停歇。

        只是,他也有所顾忌。

        国朝之弊在文不在武,这话之前可是跟自家爷爷论说过的,也深得龙平沙的肯定。

        毕竟,制定大赵律法出自文人的笔下,执行大赵律法的也是文人出身的一应官僚,身为武者军人,对律法的左右实在有限。

        同寻常百姓一样,武人也都是在文人划下的圈子中奔跑,还得是随着文人的吆喝奔跑,跑得慢了,在两军阵前贪生怕死,要挨鞭子掉脑袋,跑的快了,有了跑出圈外,挤占了文人位置的可能,一样也是罪过。

        甚至是比贪生怕死更巨大的罪过。

        而文人则是站在圈外,陪着皇帝老儿一起,拿着指点江山的派头,享着与皇帝同坐江山的富贵,俯瞰着芸芸众生。

        一边拳打脚踢,尽力把同僚们扔进圈内,一边提防着武者跑出圈外,碰触了自家的好处。

        这些话却不能与百里复说。

        百里复是文人出身,文道中也有诸多友好,于官场一道,见闻更多,见识更深。

        自家只是个统领百余人的锋将,品阶虽然因为是世袭县子的缘故,挂着八品上阶的品阶,但是就担当的职责而言,也仅是堪堪脱了垫底的九品阶级。人微言轻不说,仅是拘于军营中这一角天地的见识,一旦与百里复争辩起来,就没有口舌中的资本。

        而且百里复虽然目下是军汉,出身可是文人,若是轻易将一段指摘文官的言语说出了,也是生怕百里复心中生出抵触,

        于是,把一支尖锐矛头径直插入到军营之中。

        “国朝败战的根子在于躲在皇城里的那个……大佬官儿……”

        “还有聚在大佬官儿身边的大官人们……”

        龙承烈不说,百里复却是说出来了更怕人的见识。

        还好,还知道回避,把皇上的名头换做了大佬官儿。

        一笑,之后,面上满是讥讽。

        “自然,目下那皇城不叫皇城,叫行宫……”

        “想想真是可笑,自家在京城中叫皇城皇宫的金窝被占了,人给撵到了乌林府,又建了一个,就不好意思把新建的银窝也叫做了皇宫,称作了行宫……”

        “明明是成就了京城所在,乌林府换了名头,唤成了京佐府,上下更是称作了行在……”

        “一段逃命的仓皇,还扯起了东巡名号……搞得如自家外出游玩,游览之际看好了一处景致,便买了地皮,盖了房子一般……”

        “自欺欺人……”

        “那个大佬官儿,就是好面子的人物,只怕天下间,除了他一人性命,余者都抵不过他的一张脸面……”

        “还有那些大官人们……”

        “小烈儿你一番言语中,其实说的是律法的遵行……”

        “大佬官儿和大官人们在国朝的最顶,俯瞰着天下的芸芸众生,他们被百姓供养着,被军卒护佑着,所有的律法都出自他们的脑袋、口中和笔下……”

        “律法的本意就是让百姓在贡献时多些,更多些,也更心甘情愿一些,让军卒护佑时,即便是让军卒们赴死,也是甘之若饴……”

        “而大佬官儿和大官人们需要做的,也只是把这贡献享受得更长久一些,若能让更多的百姓贡献更好,即便是不能,也要保住现有的贡献……”

        “傻子都知道,一百个人喂食,能把一个人撑死,一个人喂食一百个,只能是饿死所有……”

        “让更多的人喂食,还在喂食时心甘情愿,如母亲哺育子女,那才是大佬官儿人和大官们该做的本分……”

        “可他们呢,自家制定了律法,却不依照律法行事,时时处处想的就是自己,就是活在当下,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与非,争权夺利,上下盘剥,一番蝇营狗苟,全是自家的好处……”

        “那些大佬官儿和大官人们,一边享受着贡献,一边却在让贡献的人满腹怨气,更把护佑自己的人,整治得如同像是一群吓破了胆子的呆鸡……”

        “想想狄焕章狄爷爷,少年从军,硬生生靠着自家的一刀一枪,从一个大头兵拼杀成了镇西侯,挂了兵部左尚书、西北五路兵马统制使的职衔,可是又是如何,因为混进了朝堂,抢了那些官爷的位置,被整治的,进京任职不过一年光景,就染上了重病,撒手人寰……”

        “那些人却说他是杀孽太重遭了天谴,他娘的,杀了祸害汉家江山的鞑虏,反倒是成了罪过……”

        “你看看咱们居住的这座王家宅院,一个兵部左尚书的别院,仅是土地,就足够一户人家富足,营造这宅子耗用的银钱,只怕会养活千百户人家,抑或是一将人马百十年的所需……

        “这还是一处别院,你也听了那管家说的,是拿不出手的……”

        “拿不出手的便就这般豪奢,那些拿得出手的,只怕会被打造得直如天宫一般,任你我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琢磨出各式的精妙……”

        “一个兵部左尚书就是如此,兵部右尚书呢,那些个内阁大佬呢……”

        “他们就像是个傻子,一面胡吃海塞的填着自己脑袋,一面却在拿着刀斧剁掉自家的双腿、双臂,甚至是肚腹……”

        “看看现在的大赵,百姓们贡献时不情不愿,军卒们护佑时怨声载道,全靠着一根正统的丝线串着,国朝上下才没有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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