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初春的响晴之晨，空气中时常荡漾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娇柔懵懂的阳光透过无边的大气层轻缓地洒在露台上。几株含苞欲放的迎春花黄澄澄的苞蕾上残留着几滴隔夜的露珠，在温柔的阳光里发着晶莹剔透的光亮。微风轻轻地拂过，掀起一层黄澄澄似的油波。

        晨妆梳洗后，我腰际长发未干。不顾窗外春寒，百无聊赖之余，我独自走出卧房。举步站在窗外宽阔的露台上，我眺望着满院的春色，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想是在医院中待得太久的缘故，让我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原来生命竟是这么微妙的东西。它就像蔚蓝的空中流过的云朵，让你可以看得见却永远地摸不着。

        “在看些什么呢？这么出神！今天难得这么有兴致！”不知什么时候，祖铭已悄然站在身后。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已从背后紧紧地拥住我。他质感柔滑的脸颊深深地埋在我的肩头。微微的气流，带着一股湿热轻轻地吹过我的耳朵，让人瞬间感觉酥痒难耐。

        “这跟你有关系吗？”我嗤之以鼻地望向他，不容分说就本能地挣脱掉他那双极其不安分的手。

        面对我满脸冷漠，他却毫不在乎地一笑，然后文质彬彬地道：“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我向来是尊重女权的。”

        “你真是所谓的君子吗？”我挑衅地望向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难道我不是吗？”他脉脉含情地勾起我的下巴直挺挺地望住我，自以为是地挑起飞斜入鬓的剑眉。

        “我看你倒像个名副其实的伪君子还差不多。”我猛可地挣脱他。看着他滑稽的表情很不由衷，我就越发刻意地重伤他。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形象竟会在你心目中糟糕如此透顶。”他匪夷所思地摇摇头。认真的脸上，刚刚还洋溢着自信的笑，在刹那间突然僵住。

        看着他突然冷了脸，我心里顿时闪过一抹报复后的快感。

        正感觉大快人心的当口，不料他像一只凶猛发怒的野兽突然扑过来将我紧紧地裹入怀中，然后一本正经地追问道：“难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真得就那么不堪吗？”

        “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他突然过分夸张的举动，让我顿时一愣。

        “你必须先回答我！”他却霸道地将我拥得更紧了。

        “我是逗你开心的！干嘛这么认真？”

        我模棱两可地试图向他解释，不料竟被他激情大胆的唇突然深深地堵住了嘴。我忍不住一阵眩惑。电光火石间，我理智地慌忙推开他，转身逃进卧房里。突然感觉一种被侮辱的眼泪悄然滑落，咸咸地，涩涩地一股脑渗进嘴里交织在一起——

        他紧随其后追至房中。见我坐在床边暗自垂泪，他懊悔得一时不知所措。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他在卧房内搔头弄耳地踱了一遭，然后才沮丧地抽出手帕塞到我手里：“对不起！是我一时失控，情不自禁的就——”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由衷地携了一把泪，然后略带自嘲与微怒猛然将他打住，“你大可不必这样的！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你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我已为人之妇——”

        “不！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太不自重了。事先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他突然惭愧地低下头。似乎还想继续解释什么，不料竟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所中断。

        “小姐姑爷，你们起床了没有？大伙都在楼下等着呢！”门外突然传来柳妈一阵催饭的声音。

        “快别哭了！当心被人看到。”祖铭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拍拍我。

        我毫不领情地白他一眼，然后匆匆把泪擦干抬起眼帘：“房门没上锁，奶妈你进来吧！”

        “姑爷小姐，好早！”听到我回应，柳妈笑语盈盈地推门而入。

        “柳妈早！”祖铭磨拳搽掌，嬉皮笑脸地跟她招呼道。

        “原来你们早就起来了。”柳妈别有深意地一笑，“那就赶紧一起下去吧。该开饭了，大家就等你们了！”

        “奶妈，要么您亦陪同我一起下去吧！”初到何家，不知根底，怕遇事失了分寸，让人笑话。遂我起身央求着老成持重的柳妈去当挡箭牌。

        “小姐，尊卑有别。咱们还是按老规矩，一切入乡随俗。”柳妈郑重其事地说着环视卧房周遭，她轻盈的笑突然在看到沙发上褥被的当口，突然不自觉地僵住。不过遇事稳重的她很快便调离了自己凌迟惊讶的视线，依然保持着笑靥如烟，“我要开始打扫房间了，还是让姑爷陪你一同下去吧！”

        “既然柳妈不愿和我们一起，那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祖铭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外面走。

        匆匆跟他下得楼来，眼前的一幕不禁让我一阵局促。天哪！好大的阵仗。公公婆婆，姨娘晓琰，还有祖铭的两位胞姐，他们竟齐刷刷地将整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各房里的心腹丫头老妈子们皆惟命是从地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的主人身后。

        “嫂子！快到我这边来坐！”我目瞪口呆地尚未回过神来，顽皮的晓琰已经急不可耐地笑嘻嘻地拉我在她相邻的椅子上坐下。

        “晓琰！不得胡闹！”姨娘见状，严厉而迅速地白她一眼。

        晓琰却毫不惧惮的冲她吐吐舌头，然后又很不屑地向我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这才极不情愿地安静下来。

        “昨晚睡得还好吧？”姨娘见我看着她笑而不语，她就木讷地向我搭讪着寻找着话题。

        只见她话音未落，大家突然都不约而同地把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那一双双犀利无比的眼睛就像是万箭齐发，瞬间将我洞穿，让我无所遁形。我局促不安的脸上顿时像火烧一样的灼热。遂我有些拘泥地向姨娘笑笑：“谢谢姨娘关心！我很好！”

        此言一出，祖铭的两个姐姐却是别出心裁的一阵爆笑。臊得我更是抬不起头来。这时，好心的姨娘似乎亦意识到自己选择这种场合来寒暄自己的心意并不妥帖。于是她局促不安地向我笑笑，再亦不肯多言只字片语。

        “你们笑什么？”祖铭见状，顿时感到一头雾水。

        大家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突然更是撑不住地愈发笑得强烈。

        “你个傻小子，跟块榆木疙瘩似的！”婆婆薛知珍伸过手来拉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祖铭在她身边慢慢坐下，“姐姐们拿你寻开心，你竟然还不知所谓。你的死脑筋怎么就这么不开窍！”

        “哎呀！你们亦太阴险了吧！”祖铭恍然大悟，突然歇斯底里地埋怨道，“连我这个宝贝弟弟亦算计，你们亦忒坏了！”

        “你急什么急？人家婉清还没恼呢！你倒先嚷开了！”二姐祖媛看着我别有深意地一笑。

        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意拖我涉水，所以我就故意装作一个局外人的样子，一直低头缄默不语。

        “人家婉清又没招惹你，你干嘛又扯到人家身上去？”祖铭却亦不依不饶。

        “哎呦！爱情的魔力这亦未免太大了。”二姐祖媛擦拳磨掌，故意夸大其词地叫道，“你这才娶了几天的媳妇？连说话的语气跟从前都不一样了。竟连我这个华侨姐姐如今你都不肯放在眼里了。”

        “他呀！何止是把你们不放在眼里。他现在把我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是应了娶了媳妇忘了娘那句老话！”婆婆薛知珍一语双关，她别有深意地冲我突然一笑，“不过臭小子，你亦别高兴得太早。这刚一进门子，就给你来了个下马威，保不住日后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再者，日后她不受奸佞的拐带，我这几年的高香亦就算没有白烧。”

        见婆婆薛知珍毫不避讳，她搜肠刮肚地声东击西一直说个喋喋不休，我心里一阵寒颤。早就听柳妈说过，婆婆薛知珍向来是个尖酸刻薄，十分不讲道理的厉害角色。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再悄眼看看姨娘，她早已面色惨白如纸。年轻气盛的晓琰听出她言外之意，知她在蓄意旁敲侧击欺负姨娘，怒火中烧的她正要起身为姨娘出头，不料竟被息事宁人的姨娘暗中拉住。

        这一切我皆看在眼里，却亦记在了心里。就此婆婆薛知珍在我的印象里便结下了一种说不清的渊源了。

        看着她一副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样子，突然之间我竟恨透了眼前这个阴险毒辣不可一世的女人。她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好歹毒高深的技俩。

        “好了！这是婉清进入我们何家以来，大家在一起吃的第一顿团圆饭。”公公何邵鑫在女人“大战”即将来临之前嗅出了浓重的火药味，未免战端，他抑扬顿挫地开口道，“这说归说闹归闹，千万不要把你们的个人情绪和不满带到餐桌上面来。请收起你们做长辈的那张尖酸刻薄的嘴脸——”

        “哼！何邵鑫，你少在这里给我指桑骂槐的。”婆婆薛知珍一听，突然打破醋坛子翻了脸。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就冲着公公何邵鑫趾高气昂地喊，“你总是一味的偏袒那个狐狸精。不管什么事，你从来都不曾站在我这边。看如今我真是徐娘半老，人老珠黄了。没有小的年轻貌美，能勾得住你的心。可你亦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如今是飞黄腾达了，可你亦别忘了老娘嫁给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介穷酸书生呢！要不是我把娘家陪赠的嫁妆全拿给了你去做生意，你能有今天吗？才发达了几天，你就得瑟的天天跑戏馆，结果竟给我弄这么一个狐媚子回来。我给你生儿育女的，我容易吗！她有能耐，让她亦给你生个儿子让我看看。”

        “当着孩子们的面，你真是有失体统。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简直不可理喻！我只不过随便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你就耍起泼妇来？”公公何邵鑫不料竟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婆薛知珍抓住软肋，当众揭短，言面尽失，一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你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些？孩子们面前如此不自重，除了一味的争风吃醋，就是不惜一切手段来争名夺利。我真不知道你还会干些什么？”

        “你们都不要再吵了？”祖铭见事态不妙，遂赶紧起身劝道。可是根本就无济于事，他们依然喋喋不休地为自己据理力争拼命吵闹着。

        祖铭见状，正急得不知所措，他看着我突然眼前一亮，立刻就有了主意。遂他迅速地冲我挤挤眼。我会意踌躇着慢慢站起身来，有些木讷地劝道：“爸妈，请看在我的薄面上，你们都各自消消气吧！”

        没想到祖铭这权宜之计还真凑效。我话未落地，他们就即刻皆消停下来。这时他们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长辈的行径有些失态。

        大家看着他们彼此都沉默了，这才都松了一口气。祖铭暗中俏皮地向我笑笑，然后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公公何邵鑫所谓的“团圆饭”就这样不欢而散。我草草地扒了几口饭，祖铭的两个姐姐邀我去搓牌。我却推说身体劳乏，遂独自返回楼上。

        “姑爷呢？”柳妈见我怏怏地进来，她有些纳闷地问。

        “被他两个姐姐拉去赌牌了。”我伸了伸懒腰，如释重负地回答。

        “你怎么没去？”柳妈又好奇地问。

        “累了呗！”我简单地道。

        “这是我刚刚沏上的六安片，挺清淡的。你要不要先喝口解解乏？”柳妈说着就递过来一个极其精致的茶盅。我随便轻押了几口，又递还给她。见她端着茶盅微风不动地一直站着，我颇感困惑地道：“怎么了奶妈？你有心事？”

        “我的大小姐。”柳妈这才深锁了眉头，“昨天你怎么能让祖铭姑爷在沙发上睡一宿？”

        “你听谁说的？”面对她的质问，我有些心虚。

        “小姐！你怎么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柳妈却答非所问地埋怨道，“这次幸亏是被我撞见的。哪天要是给何家太太撞到，那还了得？就凭她那火爆脾气，要是知道你不让她的心肝宝贝儿子在床上睡觉，她肯定会杀了你的心都有。再者，何家人多嘴杂，要是被一些势利小人肆意张扬出去，那咱们祖铭姑爷岂不是颜面扫地。以后他究竟还要不要抬头做人？”

        “奶妈！”我不知所措地打断她，不耐烦地叫道，“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小姐！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以治疗心灵的创伤。但并不代表着它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你总是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到现在都不肯去正视现实。你一直都在刻意地躲避。有些事情，奶妈是想帮亦帮不了你的。你就应该努力尝试着去面对他，去适应他，尝试着把自己融入到他的生活和世界里面去，而不是一味的让他被动的去适应你。如果这样下去，你们只会背道而行，越走越远，永远都不可能有走到一起的那一天。”

        “奶妈！”我无所适从地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找不到跟他在一起的感觉！”

        “你找不到感觉是吗？”柳妈突然冷哼一声，“那好！我来帮你找感觉。晚上，我绝不允许你或者姑爷有人再睡沙发！”

        “奶妈！连你亦不了解我了！”我故意撒娇。

        “随你怎么说！奶妈这次就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任意胡来，”她气呼呼地道，“你歇着吧。晚上你不是要跟姑爷一起出去吗？我就不再啰嗦了。”

        “奶妈！”我抗议的喊声突然被她“碰”得一下，毫不留情地关在卧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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