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老爷子点点头。秋画便起身要去带人来，青年却把她叫住，“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门，青年率先开口道：“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也跟着十三岁的人胡闹，这么大的风雪进了森林迷了路怎么办？要打猎什么时候不能打，非要选在今天，又碰上袁光那小子，要是阿裕打不过他有如何是好？”

        秋画冷着脸没有答话，默默加快步伐，捂住耳朵。

        “你们一个个的，小的撒野，大的胡闹，老的不管不顾窝在帐中看什么江湖奇侠录，以为这次来凉州是玩乐的么，让我好生操心……”

        青年一路在身后叨叨，好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秋画捂着耳朵不出声，直到全伯帐前才忽地停下脚步。她掀开帐门，皮笑肉不笑道：“张泉大人，我知道错了，您请。”

        见秋画这副神情，张泉又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唉叹一声，弓身进了帐内。

        一进去，全伯正在收拾处理伤口所用的小刀镊夹等物，张泉环看帐内一圈，瞧见角落里一个单薄少年。少年宽大厚实的外衣下露出些褴褛布头，张泉便知道他是那个小奴隶无疑了。

        “全伯，阿裕呢，怎么不在你这儿？”张泉开口问。

        “小丫头来了又走了，说是今日打了好多野物带着人要到林子里取回来。”

        “怎么全伯也任她胡闹。”张泉忧心一声。

        “我可是拦过她的，只是没拦住。”全伯将最后一样东西擦净放入盒中，“跟着她去的都是些老人，你也用不着这么担心。”

        “罢了罢了，她爱胡闹就随她的便，往后我再也不管她了。”张泉嚷道。

        “你这话说了八百遍了。”秋画翻了个白眼，“你说是不是，全伯。”

        全伯不说话只笑，张泉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理秋画径直走到少年前面，问道：“你是阿裕从袁光手中救回来的？”

        少年闻声，急忙下床要叩拜：“回大人，是。”

        “别跪，起来说话。”张泉抢在他屈膝前说道。

        “叫什么名字？”张泉又问。

        “阿阳。”少年低头垂眸答道，身体拘谨得几乎一动不动。

        “随我走一趟吧。”

        话毕，阿阳瞧见面前人的影子远去，他低声应了句“是”，恭敬地跟上步伐。

        忽地，面前人又停了下来，却不是对他说话。

        “秋画，你去瞧瞧军中有没有合适他的寒衣。”

        “不用你说，阿裕一回来便让我去瞧了，那边说等会就给送过来。”

        “那便坐着等会儿吧。”张泉说着自己先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阿阳立在帐中央，却有些手足无措，低眉垂首的，还让来往几个来看病的士兵撞了好几下。

        “阿阳，你也过来坐会儿。”张泉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椅。

        阿阳走过去却立在张泉身边，谢道：“多谢大人好意，阿阳站着便好。”

        张泉也不勉强他，絮絮叨叨问了些无关要紧的话。例如有无兄弟姐妹啊，父母姓甚名谁啊，在凉州待了多久等等。

        “只有一个义妹叫阿月。我爹不知道，在我还没出生便是找不到人了。我阿娘姓杜，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我是跟着干娘长大的，干娘姓任，所以别人有时候也叫我任阿阳。在凉州有七年多了。”阿阳一一答了。

        “七年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张泉又问，“是从哪儿到凉州的？”

        阿阳张嘴顿了顿，才回道：“乌满国。”

        “那你是乌满人了？”秋画上下看了眼阿阳，又说，“看五官长相不像呢。”

        阿阳交握的双手渐渐握得紧了，一双纯澈的眸子扑闪几下，忐忑不安。

        正在这时，有人抱了寒衣进来，秋画的视线从阿阳身上移开，张泉也不再问话，让阿阳到屏风后去换衣。

        阿阳抱着暖融融的寒衣走到屏风后，松下一口气，摊开手，才发觉手心里沁了层细汗。

        凉州的冬夜长，天黑得也早，顾裕从树林中取回猎物后便忙不迭让火夫点灶。军中士兵都是临时被拨来凉州镇压叛乱奴隶的，刚来便被凉州的大风雪打了个下马威，凉州贫瘠伙食也跟不上，一听闻顾裕带回来许多雪兔狐狸，还有一头野鹿，便都摩拳擦掌抢着帮忙。

        “小心别把皮毛弄坏，不然秋画姑姑就做不成衣裳了。”

        这些士兵认识秋画不久，但对秋画的雷霆脾气都敬之畏之，忙道：“小郡主放心，小郡主放心。”

        顾裕笑着丢下一句话后便回了帐中换衣，再出来正好与张泉和秋画两人迎面碰上。

        “六叔，你从半月崖回来了”顾裕乖巧一笑，露出两颗门牙。

        张泉睨她一眼，一张脸板成冰块，冷道：“既然不听我的话，何必再叫我叔叔。”

        说罢，也不再理顾裕，径直走了。

        秋画冲着张泉的背影哼道，“别理他的话，过不了多久又会巴巴上来对你叨叨叨。”

        “秋画姑姑说得极是，”顾裕笑着应和一声，又道，“我去看看老爷子。”

        秋画点点头，看着顾裕跑开一段距离又回头喊道：“秋画姑姑，今日打猎是我赢了。”

        帐中，老爷子还聚精会神看那本《江湖奇侠录》，灯火幽幽忽地一下闪烁。

        “外祖！”顾裕兴匆匆跑进帐中，两肘撑在案上，老爷子便看到有人捧着一颗小脑袋从书上方钻了出来。

        “回来了。”老爷子瞅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回书里，“可野够了？”

        “外祖这话说得不对，我又不是野孩子怎么能说我野呢。”顾裕倒好一杯热茶，轻轻推到老爷子前面，咕哝着。

        “整日在外野可不就是野孩子。”老爷子轻轻合上话本，接过热茶，“凉州的林子东西多不多，好打么？”

        顾裕点头如捣蒜，双臂张开在虚空中围了个圆比划着，“我和秋画姑姑猎了好多呢。”

        “那好玩不？”

        “好玩，”杏眼里的黑瞳骨碌一转，顾裕凑上前笑眯眯又道，“我又想到一个好玩的地方，不知道外祖允不允我去。”

        “只要不是驾鹤西去，你想去哪儿谁能拦着你？”

        “外祖允了，”顾裕的眉目弯成月，喜道，“那等风雪小了我就潜进凉兴伯府宅里去。”

        “你要去凉兴伯府宅？”老爷子正了正身，看向顾裕。

        “君子一言九鼎，外祖不许反悔。”顾裕以为他要不肯，急忙道，“我也不是去那儿玩，我就是好奇所以想去看看。皇帝派外祖来凉州是为了解决奴隶出逃叛乱一事，既然如此，定要弄清楚这些奴隶为何出逃叛乱是不是？凉州自大盛开国时起便是大盛流放奴隶罪人的苦寒地之一，以前从没有奴隶闹事，怎么凉兴伯成了封主后便时常出事，这次还闹得皇帝派外祖大人带兵来处理。我觉得肯定与凉兴伯脱不了干系，那可不得要去他的老窝找找缘由。”

        “说得再理，但你又不是军兵，这差事也轮不到你来做啊。”老爷子皱眉道。

        “我……”顾裕语塞一下，“当然知道轮不到我，其实我……是去体验生活的。外祖也见过今日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奴隶。那小奴隶好可怜，瘦得皮包骨，轻得像张纸，还被袁光追着箭杀。大盛国教中不是推崇救苦救难么，既然要救苦救难就得要知道这苦和难是什么。外祖你也教我事非经过不知难，我不去凉兴伯府宅做做奴隶，怎么知道什么苦难让他们宁愿跑到半月崖去也不愿意待在封主身边呢？”

        “救苦救难，”老爷子呵呵笑起来，“小丫头以为自己是菩萨呢？”

        “外祖一生都在救苦救难，您才是菩萨，我嘛，只是菩萨座下的一个小童子。”顾裕笑嘻嘻道。

        “奴隶的生活可不是人能过的，只怕小童子你这一去仙骨都给你磨没。”老爷子眉目带笑故意露出一副吓唬的凶相，“怕不怕？”

        “怕极了，”顾裕头一仰，灯火在她清冽的眼里跳跃，“但我还是要去。”

        “跑啊！”阿纳尔声嘶力竭朝自己喊道。

        然后阿纳尔的头被马蹄踩在雪里，马背上的袁光高举拉弓，射|出的一箭正中自己心房。

        阿阳自噩梦中猛然睁开眼，又对上那双杏眸，清冽、灵动。

        “做噩梦了？”杏眸的主人轻声问。

        阿阳恍恍惚惚点了下头。

        “全伯说你从外祖那儿回来后一直睡到现在，我正准备叫你出去出点东西呢。”

        “谢、谢谢姑娘。”

        “那我在帐外等你。”

        顾裕出去帐外，阿阳揉了揉眉心才彻底从梦中醒来。环视帐内一圈，下午给自己看伤的全大夫不在，也没有来看病拿药的士兵，空荡荡的，只有取暖用的火炉和几盏灯火徐徐燃着。倒是帐外有歌声笑语隐隐传来，好不欢快。

        阿阳掀开帐门一角，飘雪呼面而来，帐外站着的却不是顾裕，是一个高胖的士兵。

        “小熊嘚，请、请随鹅来。”士兵酒喝得脸红红的，说起话来大舌头，一把揽过阿阳的肩往篝火堆走。

        “多谢大哥，”阿阳被士兵压得脸快要变形，歪着脖子问，“阿裕姑娘呢？”

        “鱼姑娘，什么鱼姑娘？”士兵寻了个篝火坐下，酒气熏熏靠在阿阳肩上，“这儿只有两个姑娘，一个暴脾气，一个小精怪。”

        阿阳听他说了满口胡话，而后竟靠着自己呼呼大睡起来。

        “小兄弟说的人是小郡主吧。”旁边的士兵往不远处一指。

        金红篝火旁，那人笑意浅浅，墨发风中扬，红衣雪肤颜。

        “她是，郡主。”

        阿阳怔怔然，心中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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