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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常驻眼中


(四)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微在清点钱银,嘴里念念叨叨,“说好了,今日一人一半,不许你一个人掏钱。”

        赑屃笑笑,未置可否。他坐在桌旁,铺陈纸笔,低头细算开支收入。

        房门敲响。微急忙系好包裹,藏到床板下去。赑屃等她藏好,慢吞吞地开了门。

        “叶大娘!”微兴高采烈,打了声招呼。

        叶氏,也就是叶显荣的妻子。她从外地嫁到集云镇唐宅,为人热情又精明,人缘较好,平时轻易不招惹是非。微现住的房子,正是她介绍的,那是叶显荣远亲家的祖屋。叶显荣一家就住在隔壁,微初来乍到,诸事不懂,多亏他们帮衬。叶氏听说他们急着转让,立马忙开了,今日,是领着人上门看房子来了。

        四五十岁的大娘,眼角笑得起了褶子:“叶丫头啊,早饭吃了吗?”她转而介绍身边人,“这是黄大娘,她本住在延馨镇的,生意做大了,想租一面小铺子,卖她的馒头包子!”

        黄大娘不怎么说话,听叶氏介绍她,遂出声笑道:“妹子说的,哪来的大生意,你们集云镇富庶,到这儿争些糊口钱罢了!”她向微与赑屃笑道:“前几日实在没时间,今天唐宅集市,

        刚好要过来采买些东西,想着,顺路就过来看看!”

        “请进请进!”赑屃延请二人进屋,笑着说道:“黄大娘,您随意看看。我们住这儿不久,家具陈设都没多大改动……”

        赑屃与黄大娘走在前面,微依偎到叶氏身旁,挽着手笑:“叶大娘,您来得巧,晚一步,我们可就出门去了!”

        叶氏拉着微的手拍了拍,笑道:“我也是想着,今天集市,你们可能要出去采买,所以一大早就过来,幸亏了,早来一步,不然你们不在,我们进门来看房子,也不好意思!”

        “瞧您说的,我们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就算我们不在,您随时可以来!”

        “那不行那不行!”叶氏呵呵地笑。

        “你们小两口,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呀?”叶氏问。

        微急道:“我们不是……”

        赑屃忙拉住微的手,不失礼貌地问道:“婶子看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黄氏、叶氏会心一笑,黄氏指着二人,调笑道:“这小夫妻俩,估计是新婚,蜜里调油呢!”她打量一眼厅堂,连道:“满意,满意!都挺好的!”

        “我租下了!”黄氏笑道,“你们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签契书!”

        契约一式两份,赑屃写好后交由叶氏、黄氏阅览,由叶氏在场作证,双方一并签字画押,两份契约并做一份,尾部盖上“合同”两字的印章。

        赑屃笑了笑,对租客道:“我们预备三日后搬离。交接好之后,您月底就能搬进来住了。”

        几人客套一番,送走了黄氏叶氏,微发现自己的手仍被赑屃牵着。少女偷偷地掐了一下赑屃的手心,脸上保持微笑:“否子!”话音极轻,赑屃唇角含笑,只当没听见。

        *

        熙熙攘攘的街道,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微拎着大包小包走在赑屃后面,嘴里念念有词:“火折子十个,打火石两块,干馍五斤,肉干五斤,油布两块,水壶四个……”

        她蹭蹭腰侧悬挂的干瘪荷包,回想早上大言不惭地放话“今日行李大半由她出钱”,后悔不迭。本想算作赑屃带她一程的“报酬”,未曾想到出一趟远门,开支竟这般大……

        微在赑屃背后慢慢地走,小心翼翼地探头询问:“该买的都已经买了,够了吧?还缺些什么吗?”

        赑屃信步走在前面,左右看看,在摊子上挑挑选选。他忽然站住不动,盯着前面“成衣店”两个字样看了许久。因为他猛地停下,微不及反应,撞到他后背,怀里的东西眼看都要簌簌掉落。赑屃左右手一抄,揣在怀中。

        两个人、两双手怀抱着这些物品。

        赑屃回过神来,随手拎过部分物件,笑道:“可能,还需要做几件新衣。”

        “新衣?”微不解,劝解道:“海上风浪大,穿短褐旧衣就好,弄破穿旧了,多可惜呀……”

        “不怕,”赑屃掀起衣袍,进了成衣店,“新衣服穿旧了,再做便是。天气马上热起来了,总要带上几件轻薄的衣裳。”

        掌柜热情,亲自招待。

        赑屃掏出一锭银子:“为这位姑娘选几样清爽好看的布料,做五件夏季的成衣。”

        店家喜笑颜开,凑上前来:“姑娘,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材质的料子?”

        微瞥了眼赑屃送出去的银子,好大一锭!左右想了想,有些为难:“我就不用了……要不,随便两件灰青色的棉布衣裳吧……”

        赑屃眉眼含笑:“不必替我省银子!”他代为开口,“有合适的,都拿过来看看吧。”

        店家见少女模样娇俏青春,特拿来些鹅黄、绯红等颜色明媚的布料,说了些溢美之词。

        赑屃挑起一块鹅黄色的布料,在微身前比划:“鹅黄色娇俏活泼,你穿着确实好看。”

        鹅黄色布料,温软舒适,熨贴在她身上,她抚摸上面的绣纹,抬头看了一眼掌柜,又看了一眼他。

        晨曦微光中,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伴着满目的光与微风,送进她的眼里、心间。

        “是吗?”微抿了抿唇,轻笑道:“我也……挺喜欢的。那就选这块鹅黄色吧。”

        赑屃笑了笑,开口道:“掌柜的,这几块料子全要了……”

        微连忙阻止:“别的不用了!我的、一套就行……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挑几件带走!我出钱!”她拍着胸脯道。

        赑屃忍俊不禁:“你没见着我那包裹里满满当当的,自然缺不了衣裳。你多带几件,行船途中,不好换洗。”

        买了衣服,方出门,旁边首饰摊的老板看到商机,忙招呼道:“这位公子、小娘子,买了新衣,怎么能没有新首饰配?公子,给您的小娘子买件新首饰吧!”

        微听见这句“娘子”,本想否认,没想赑屃并不在意,默然笑着,让老板推荐几款式样新颖的。

        青阳明媚,时光静好。未想,异变陡然发生。

        半空里,哗啦啦的响音由远及近。赑屃掀开眼皮,笑了笑,复又垂下。

        “你听见了吗?”微问。

        赑屃正低头筛选摊上的首饰,闻言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有人在叫救命!”微拽拽赑屃的袖子。

        远处随之传来浑厚的惊鸣,漆黑庞大的鲸鱼于低矮的房顶上灵活跳跃,苍劲有力的尾巴击碎了不少房舍,一时间集市上的人们奔逃不及。

        “娘,呜,娘——!”街中央的女娃娃孤身一人,泪眼朦胧中,自己与母亲被奔逃的人群猛然冲散。

        遍地是散落的摊位货品,碎裂的瓦片时不时砸到人,危险万分。

        慌乱中,一道黑影跳跃疾驰而来,一把将女娃抱起,冲向微所站的地方。

        赑屃护住微,急退几步,退后之时,迅疾解下背上书囊。书囊坠地,霎时沿街屋舍震动,地面裂开一丈多宽的壕沟,电光火石之间,如山法卷星光般明灭、疾射而出。

        法卷拉开有几十丈长,赑屃指尖凝起微光,不疾不徐地于半空描画,操纵飞射而出的符箓围绕鲸鱼庞大的躯体飞速旋转。它们步步紧逼,缩小包围,将巨大的鲸鱼收押捆缚,封印在册。

        泛黄的符箓集合成一本簿册,重新飞回赑屃手里。

        “好了,没事了!”赑屃轻抚书册,书中极力挣扎的鲸鱼像能听懂这话里的安抚,一息间,偃旗息鼓。

        “哇哇哇,七弟好厉害!”

        那个黑影,在原地拍手嬉笑。原来是个粉雕玉琢的稚子。为何口口声声称赑屃为“弟”?微站在一旁,心里奇怪。

        蒲牢放下怀中的小女孩,摸摸她的头,哄道:“糖葫芦好吃吗?”

        “嗯!”小女孩咬了一粒糖葫芦,破涕为笑。

        “那你乖乖的哦,等大哥哥事情办完了就带你去找娘亲!”

        蒲牢转头扑到赑屃怀中撒娇:“七弟,七弟,好久不见了,蒲牢想死你了!”

        微咬咬牙,真想把这个赖在赑屃身上油腔滑调的小子一巴掌拍下去啊……

        赑屃艰难地偏过头,尴尬地笑道:“微,来,给你介绍一下……”

        “我叫蒲牢,是赑屃的四哥。你叫微是不是?”蒲牢笑嘻嘻地牵过微的手,“姐姐长得很漂亮哦!”

        赑屃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蒲牢的小手,笑容温文尔雅:“四哥怎么将虎鲸引到岸上来的?”

        “啊——啊——!”“虎鲸”两字,逼的蒲牢又是一阵叫唤。

        “住嘴!”微捂住耳朵,实在忍无可忍地敲了蒲牢一个爆栗。

        蒲牢扁扁嘴,泫然欲泣:“呀,我就想到岸上玩嘛,母后不许,就派凶鲸看住我,母后好狠的心……”蒲牢抬起脑袋,偷觑赑屃一眼,眨巴着琥珀色的大眼睛,低眉顺目,作势抹了几滴眼泪。

        赑屃思考一会儿,疑道:“虎鲸性情不至于此,你可是惹他生气了?”

        “你怀疑我!”蒲牢气哼哼。

        “四哥莫气,弟弟不过想到虎鲸性懒,……唯有事关二哥,才会令他不惜触犯海禁、追至岸上,”赑屃的视线在蒲牢身上上下逡巡,“四哥,你身上,可是藏了什么东西?”

        赑屃眼神不复柔和,冷漠犀利,刺得蒲牢遍体生寒。

        “七弟还是七弟,”蒲牢冷笑,声音不复童真,低沉里捎带尖利,“明里秉承中庸,不掺和任何事,却揣着一颗比谁都明白的心。”

        “赑屃,七弟,你该明白我的苦楚,兄弟们都明白,却个个揣着明白当糊涂!”伪装被揭穿,蒲牢不以为意,他说着,呼吸愈发急促,“凡人皆道龙生九子,而不知其九子已失五子!因谁而起呢?睚眦!”

        蒲牢神情激动,语出愤然:“诱杀嘲风,激将螭吻,若不是他,嘲风怎会被区区一介凡人斩杀,我们天真的九弟又何至于被压在幻海寒狱受苦三百余年!睚眦玩弄帝王权术,不顾多年兄弟之情,父王却听之任之。既然要各凭本事坐上那王位,囚牛不愿坐,自然有人坐!”

        “四哥,慎言!”赑屃急道。

        蒲牢挥去赑屃伸来的手,转而笑对微,说道:“小姑娘,你看着我这副小孩儿的躯体,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啊?这些,全拜赑屃口中的二哥——睚眦所赐呀!”

        蒲牢神态癫狂,叶微内心又怜又惧。

        赑屃拦住蒲牢,悄声让叶微后退。

        “同样是兄弟,赑屃你呀,未免太过偏帮了……”蒲牢施施然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件,“七弟,你瞧——这是什么?”

        红光涌动,蒲牢手中武器戾气深重,嗡嗡震颤,他的手变化成爪,鼓胀起来,簌簌往外流淌脓血。

        赑屃白了张脸:“四哥,你这是何苦?”他的眸光定定望着蒲牢爪中物事,再从那物事上移开,不可置信地望向蒲牢。

        蒲牢的唇角得意地慢慢上翘:“睚眦的本命剑,他的元神,就被寄养在这样一把不伦不类的剑中。好一样不仙不魔的宝物啊,会有多少人想要一探究竟呢?”动作间,风云翕合,四围里大大小小窥伺的眼神,一个个不知从哪个缝隙中冒出,谑笑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爪中的宝贝。

        蒲牢一笑,将剑丢回乾坤袖中。他的两只袖子,一只宽大云袖,一只束袖。蒲牢不甚在意地甩动那只宽大的袖子,环伺的大小魔物尽数散去。

        蒲牢轻笑:“赑屃,你若执意带着这柄宝剑去往蓬莱,那么,此去群魔环伺,路途艰险,要么困难地成,要么惨烈地败。七弟——!回东海吧,不要掺和这些不该你背负的事情。”

        赑屃沉默半晌,才道:“……四哥,我们兄弟二人百年未见,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咱们好好谈谈。”

        蒲牢冷笑一声,侧目望向赑屃所在,骤然发难!他身体腾空而起,双手成爪,猛地向赑屃抓去!

        赑屃身如疾风往后退避,一霎间,蒲牢与赑屃已过了数十招。蒲牢的目标是他背后的书囊!赑屃口中急急喝道:“四哥,快住手!”

        蒲牢嘶声大吼,不足半身的体型瞬而幻化成不龙不蛇的怪物,龙蛇背生双翼,三只斑斓龙爪迅猛异常,他昂首俯瞰底下的赑屃,似在打量,骤尔俯冲直下!

        赑屃始终保持人形,作法祭出符箓,金色符箓造就结界,隔绝了尘世与战场。

        二人缠斗,攻防之间互相留有余地,特别是赑屃,一味防守,时间一长,颓势渐显。

        浓云密集,龙吟啸啸,眼看一场急雨即将落下。

        空中响起裂裂风声,微抬头发现赑屃的书囊在打斗中被蒲牢的利爪撕断绳子。不大的书囊重逾数十万斤,破风直直坠下,底下的凡人焉能留有生路?

        匆忙之间,微看到旁边的小姑娘,下意识想要揽过她,滚到一边。

        蒲牢与赑屃听闻动静,倶是面色大变,飞掠而来已是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忽现一道红光,与之相击,书囊倏尔隐没。

        西南城郊,传来震天动地的声响。

        叶微灰头土脸,她摸了摸怀中女孩的头发,拍拍她的背,口中念道:“没事了,莫怕!”她不及拍去身上尘土,便被赑屃拉到一旁。

        赑屃额上生汗,抚摸她的额发、肩膀,仔细查看打量,就怕她不周全。

        “我没事!”叶微轻轻一笑。

        大片沙尘纷扬、沉淀,从中走来一领玄色衣衫。男子身姿挺拔,整洁干净的指尖拈着一支朱红色的判官笔,剑眉星目,相较赑屃的儒雅脱俗,更多了几分刚正锐气。

        判官笔重重于掌中一敲,那来人笑道:“持法逞凶,你们二人合该于我这册子上记上一笔,长长记性!”

        蒲牢露怯,一步一缩地躲到赑屃身后,竟似忘却了前一刻他们两兄弟争斗不休的场景。

        他瞥见方才的小女娃冲一处角落甜甜地叫了声“娘”。那母亲缩于街道拐角,不敢上前。他走上前去,牵起女孩的手摇了摇,稚声稚气道:“走,我带你去娘亲那儿。”

        狴犴瞥了眼蒲牢,涌到喉咙口的怒气松了松。他放开皮笑肉不笑的面皮,亲和道:“七弟。”

        *

        碧水东流,离岸不远,矗立着几所河卵石堆成的石屋。流水淙淙,不知何处响起的乐音与之相和,分外和谐韵美。

        赑屃望了眼窗外,唇角牵起一丝笑意。狴犴、赑屃双双落坐,狴犴不紧不慢地为赑屃斟了碗茶汤。

        狴犴本来在九子中排行第七,幼年常因排位与第五的狻猊起争执。

        盖因龙性本淫,龙与水陆两地动物相交,传说生下的不只九子,狴犴仅为其中之一。

        狴犴身形似虎,长有龙首,生来便被母虎弃养,幸运地是,其一日一变,十日后便能幻化作人形,能腾云,通人性。

        时值北宋末年,冤狱横行,狴犴先后跟从两人而遍览天下刑讼。北宋灭亡不久,狴犴被龙父发现带回了龙宫。

        狴犴理应比狻猊年长,龙王却记岔,给狴犴安了个第七的排位。狻猊小时是个活泼的性子,那时他已有四个哥哥,很想有个弟弟供他使唤,当时负屃年幼,螭吻尚未孵化,赑屃性情温厚,使唤久了很没滋味,狴犴的到来很合他的意,遂死活也不肯将老五的排位让出去。少年赑屃夹在其间,生怕二人哪天来找他比较。

        赑屃看了看他这位哥哥,笑着接过茶碗。

        微游玩归来,赑屃招手让她过来,顺手把狴犴推来的茶碗,递给了微。微有些局促,她不好意思地看狴犴一眼,狴犴友好地笑笑,点头示意她用无妨。微轻抿了口茶汤,低声笑说:“多谢,很好喝。”

        “七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客气。”狴犴手朝凳子一递,笑道:“姑娘请坐。”待微落座,狴犴眸光于对面二人身上打转,冲赑屃笑道:“赑屃,未见你介绍这位朋友啊?”

        初时,狴犴以为赑屃随身携带婢女,不甚在意。如今见赑屃看人家姑娘的眼神不对,遂起了打探的心思。

        赑屃笑回:“她叫微。我们二人在民间以夫妻相称。”

        微埋头喝茶汤,闻此一言,手一抖,差点摔了碗。

        (六)

        微恍然感觉自己在做梦,或是她一点也没真正了解过赑屃。眼前霸道狡黠的话语,不像是能出于那以往儒雅温和的人口中。何况是当着人家兄长的面……

        她抬眼觑了觑赑屃,再甚为艰难地觑觑闻言略微石化的狴犴。

        狴犴愣怔一瞬,便笑道:“哦,女孩子的名节最为紧要,微姑娘竟然同意你如此胡闹。纵然不便,为何不以兄妹相称呢?”

        赑屃眼眸内有光闪过,怔愣一瞬,恍然大悟一般。接而,他微微一笑,道:“……没有不同意。我没想到这层,是我冲动了。”

        他瞧向微,认真道:“微,你可是不舒服?你的手在颤。”说着,他起身走到微跟前。

        少女一直低着头,不敢正眼瞧他。赑屃接过她手中的碗:“你的房间在东侧二楼,且去休息会儿吧。”

        微抬头看了看赑屃,脸庞灿若飞霞,似才听清他的话语,“唔”了声。她心里想反驳赑屃方才说的话,内心深处反而生出奇异的甜酸,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者,当着狴犴的面,她不可如往常与赑屃相处时那般任性无状。故此,微闻言后的反应便是幽幽站起身,朝狴犴行了一礼,六神无主、脚步虚浮地“飘”走了。

        等微走远,狴犴不由拍桌大笑,笑骂道:“都道赑屃最温厚老实,体贴人,只有我知道你这家伙有时最为心机惫赖。就只有这小姑娘,不会因为你方才的所作所为而生气了。你这招啊,简直釜底抽薪,当着我的面认媳妇儿、探心意,莫不是还想趁着今日把名分给定了?”

        赑屃这时才真正腼腆了几分,也仅是一瞬。他坐下笑道:“那丫头,恐怕与蓬莱有些渊源,每每耍些别人一眼就能堪破的小心机,要来打探有关蓬莱的事。我那招,也是急中生智,想与你说些重要事,必然要把她支走的。”

        赑屃指的是微进屋前,在屋外玩耍,实则集中灵力偷听的事。狴犴自然察觉到了,是故刚开始唠嗑些家常,话并不多,只慢悠悠地烧茶汤、斟茶汤。

        狴犴笑道:“这姑娘未谙世事,心眼儿不坏,许是真有什么渊源,我这心里自然不会挂怀。你也不必真的讲解给我听。”

        赑屃随之笑了笑,稍后正色道:“若非四哥插足,明日本是我租船出海的日子。现出原身渡海,恐惹事端。未曾想,四哥将二哥的元神带出来了。”

        言及此,赑屃锁眉:“若想出海,必然要先确认二哥元神安然无事。”

        “蒲牢素来胆小,我亦然未曾料到。”

        狴犴苦笑:“所幸他尚未作出什么实质之举。这哥哥,总不按常规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哎……这事,母后那边很是火大。”

        言语间,狴犴并未提到要怎么处理睚眦元神的事,只是不无调侃地感叹蒲牢未曾犯下大过错。可见,狴犴的一颗心还是更向着四哥一点。

        赑屃沉默,心里有点想多,怕狴犴暗里知晓甚至放任蒲牢的动作,这么一来,整个东海,睚眦是孤立无援了。

        狴犴察觉七弟不开心,忙道:“七弟宽心,哥哥没什么意思,都是兄弟。我不想整个东海再像锅沸粥一样,是以,每个兄弟,我都会尽力去帮,但求我们几兄弟能化干戈为玉帛,和和睦睦地,莫再叫其他人看了笑话去。”

        “哥哥才是多心,我可曾说过一句话了?”赑屃也笑。他转过话题道:“天色愈晚,哥哥有什么好主意吗,弟弟可是脑袋都快想破了。”

        “四哥的那个袖袋确实难掏。”

        狴犴略一沉吟,缓道:“他今日要抢你的法袋,却是为何?”

        “我于世间几经辗转,寻找了几样铸剑、固魂的材料,全藏在法袋之中。蒲牢向来关注此事,可能眼见我快搜集齐了,怕二哥复出,故来捣乱吧。”

        “哦?那自当可喜可贺,九弟刑期将满,几百年过去了,我们一家是时候好好谈谈。”

        赑屃闻言苦笑,心道狴犴处理刑诉虽然厉害,在家务事的处理上却真正体现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人间俗语。

        “眼下还差两样物事,其中之一,便藏在我要去的蓬莱仙岛上。”

        狴犴接道:“我知道你要找什么。那便……带上蒲牢吧。你们三人一道去蓬莱。”

        “兄长如果同去,我们这一路胜算会大很多。”

        狴犴笑道:“天帝招我上天,有关九弟刑诉一事、还有些民间上达天听的冤案,需我告禀。这一路,不能同去了。”

        “兄长辛苦,一路平安。”赑屃以茶代酒,敬了狴犴一杯,权当送行。

        蒲牢吃了易灵酒,容易神志不清,时而变成五六岁的小童,时而又陷入成年蒲牢的愤恨癫狂。带他上路,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狴犴若在,有一人能帮忙掣肘;若他不在,倘若再碰见今日这样的争斗,大海浩淼,微灵力微薄,必然受到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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