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夜宵之131

虽说新春已至，夜风却到底仍旧寒凉。

        温恒被送回养心殿的一路上，沉浓醉意，借飒然寒风散去些许，总算是有了知觉。

        见皇上起码已经醒来，画眉与迷迭暗暗舒气。

        虽然养心殿与长信宫相去不远，可若是皇上不省人事，这去往养心殿的路上，他们两个便定会有得折腾。

        好容易将皇上送进了殿门内，宋喜便率先瞧出，这里似有些蹊跷。

        往日莫说是太监、宫女，便是那些羽林军的暗卫，都会依照温恒的意思，肃列正殿两旁，以供温恒观瞧宋喜和他们的神色。

        可今日养心殿里，显然空无一人。

        既没有伺候着的奴婢，宋喜就只好又劳烦迷迭、画眉，将温恒一路送回了寝殿之中。

        直到入得寝殿，她方才瞧见了桌上有酒，而桌旁独坐的人，是苏淮。

        乍见苏淮，宋喜不敢上前，只是静静地同他对望。

        那一边，温恒倒是拨开了画眉递与的清茶，摇晃着欲朝宋喜走来。

        酒意，只醒了一小半，他仍旧醉得厉害。

        “你今儿可没给朕送宵夜。”

        温恒倏地踉跄，迷迭连忙将人搀住，朝远处的床帐那儿带。

        “朕记下了。朕可不轻饶你，你除非再做那雪梅酥饼，朕才愿意既往不咎。”

        画眉打湿帕子，绞干后，替温恒仔细擦脸。

        温恒倒仍旧孩子脾气，遥指着宋喜，同她讨雪梅酥饼。

        “去岁里，你做的那几只，就连平涯都朝朕夸过……”

        帕子轻拭过他的颊边，他依然囫囵着强自开口，与宋喜说那酥饼的事。

        那一次，宋喜按着冯天厨的样品，烘制过九只雪梅酥饼。

        其中一只，宋喜自己试过了味道，而余下的八只，分别呈给李盈敏与温恒。

        两位贵人当场各试吃了一只，而后李盈敏的三只酥饼，如数给了苏淮。

        所以，姐夫他便是在皇上这儿，吃到了她彼时做的酥饼？

        温恒对雪梅酥饼，珍惜爱护，其嘴脸何其吝啬，宋喜不是不知。

        故而她心下诧异，他竟会痛割心头所爱，将其赏与平涯。

        温恒仍在念叨着，宋喜的手艺有多精湛，那雪梅酥饼与冯天厨所做，如出一辙，而平涯又是如何将她夸得上天入地……

        这醉了的帝王，说得这般夸张，实则就只是想哄骗她，再做那雪梅酥饼的吧？

        宋喜悄悄地瞪了温恒一眼，转过头时，却看到苏淮脸色很差。

        那边温恒还要再说，他却忽然起身，对着床帐一揖。

        “臣因不胜酒力，且先告退。”

        迷迭替温恒解着龙袍，而画眉在灌热茶给他。

        他醉里挣脱不得，只好任由着迷迭与画眉摆布，只来得及稍稍颔首，算是允了苏淮退下。

        苏淮走得匆忙，宋喜亦随之赶快跟上。

        二人出离寝殿，行至庭前的影壁处，宋喜总算是拉住了他。

        “你、你走得那么急……”

        小姑娘大口地喘着气，又因与苏淮颇近，遂嗅到淡淡酒香。

        的确如他所言，恐怕先时，是他与皇上独在养心殿内饮酒。想起他刚刚说“不胜酒力”，宋喜连忙关心地抬起头，去打量他此时模样。

        苏淮的面色，倒是比适才好了许多。

        刚刚抱怨他走得太快的话，宋喜这会儿倒已说不出口。

        对她而言，还是他身子无恙，更为要紧。

        “你喝了许多酒？可有觉得难受？本来胃就不好，你却也陪着皇上胡闹。”

        她抓着苏淮的袖角，稍稍垂了头去，半是嗔怨，半是柔情。

        “你竟日与顾落轻厮混，又还有心思顾我？”

        苏淮拂开宋喜的手，将衣袖抽回，负手瞧她。

        “那、那是做给皇上看的，皇上他非要查出与我不清白的侍卫，我才……”

        这样口是心非的话，宋喜再不能编造下去。

        她低了声，头亦垂得更低，话语中渐染颓丧。

        “我知道自己错了，不该拿顾落轻碍你的眼。我对他全没有那种心思，只因你弃我不顾，我才赌气，偏朝他假意示好。”

        真话一开了腔，便再也收止不住。

        宋喜面对苏淮，丢盔卸甲，节节败退。

        “今儿皇上他同我说，他心里有深爱的人，可是那人却不爱他。你与他自幼相识，一定最清楚的。那女子，定然是敏娘娘吧？”

        她因为眼里有泪，并不敢抬头去看苏淮。

        少顷，她方听闻苏淮的轻声答复。

        “嗯。”

        既闻得了肯定，宋喜怀着愧疚，再度向苏淮坦陈。

        “敏娘娘其实也爱着他。他们这样深深误会，彼此不通心意，实在教我恐惧。我那么爱着你，却不肯对你言明，我怕我们最终落得……”

        小姑娘的泪坠下。

        “落得与敏娘娘和皇上同样下场”的话，她甚至不敢开口说出。

        她极是可怜地仰起头，哀哀望向苏淮。

        “苏淮，我仍爱你。你呢？”

        未待苏淮开口，她便已心生退缩之意。

        她害怕得闭起了眼，原本甜糯可爱的嗓，脆弱轻柔，惹人生怜。

        “你退还小衣给我，是不是要断了我们的情？画眉说，你是谁都摘不到的高岭莲花，是雪山巅上的冰莲。我每日里见了你，便觉得，你大抵是不要我——”

        这些折磨她已久的悲伤心绪，宋喜尚来不及朝苏淮尽数道出。

        她的唇，被他封住。

        在月光照耀不到，影壁墙罩下的漆黑阴影里，宋喜摘到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月亮。

        苏淮无比爱怜地吻着她。

        他吮尽她眼尾的泪，也抚平她心头的伤。

        退还小衣，惹她不安，这些皆在苏淮的算计之内。

        但他未预料到，画眉对宋喜说了多余的话。

        那有关他从前模样的形容，害这姑娘过分地不安了。

        苏淮原本，并非欲让她为他如此神伤。

        他只是想轻微地罚她一下，让她明白，她爱的是他而绝非顾落轻，便已足够。

        可他到底失算，伤到了小姑娘。

        不过好在他旁的没有，阴险肮脏的诡计手段，层出不穷。

        温恒被他灌酒，而后送到了长信宫去。

        宋喜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姑娘。

        她会收留下烂醉的温恒，也会悉心倾听，他那套“求而不得”的鬼话。

        至于怎么理解，那便是宋喜的事。

        左右她会从中明白，真爱难得，而他苏淮，实该要被她珍惜。

        既然他而今，动了对宋喜的心念，那么便哪怕卑鄙地利用温恒，他也要教宋喜迷途知返，急不可耐地回来爱他。

        将小姑娘推在照壁上吻了个够，苏淮方松开她，将片刻的喘息之机，施舍于她。

        “当初你我皆忘了，你的小衣尚还留在我那儿。我也是直到将返宫中，才从衣箱角落里将其取出。”

        他朝宋喜解释，那东西并非是他用来寄情之物。

        可事实却远非如此。

        当他夜里想她，哪一次不是将她的小衣藏在被里，行那等腌臜事的？

        可如此无状行径，他不敢对宋喜讲。

        小姑娘太过单纯，他的孟浪之举，只会吓坏了她。

        “因为要回来宫里，你贴身的东西留在我这儿，恐将夜长梦多。是故我暗中将其送还，以换你日后平安。”

        他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就只有一心爱他的宋喜，才会笃信。

        此举分明是拿来折磨她的，可小姑娘听了他的话，竟立刻愧疚起来，恨自己不懂得苏淮的良苦用心，没看透这小衣背后潜藏着的危险。

        为掩饰终得以重亲芳泽的欢欣喜悦，也为了将宋喜更牢地握于掌心，苏淮将仍在轻颤的手探入衣袖，取出早已经备下之物。

        “哪怕与你分隔两地，我从不曾忘记你。我将你临别时所赠绣袋，时刻带在身上。宋喜，我仍爱你。”

        他仍旧爱着她……小姑娘盯着他手中绣有涟漪的锦袋，喜极而泣，眼泪似雨倾下。

        如此，便已足够。她知道了苏淮仍还爱她，知道了她与苏淮相互爱慕，此爱恒长。

        靠着这爱，她便仍可以在后宫中撑下去。

        现在甚至比从前之时，形势更好。

        她不是一个人呢。

        无论是腹中的孩子，还是身旁的苏淮，都是她挚爱的家人，都给予她希望和勇气。

        宋喜笑着将眼泪擦干，欲接过苏淮手中绣袋，细细观瞧。

        影壁后面，杂乱的脚步声音，伴着一把酒醉的嗓，悠悠响起。

        “苏卿家……怎么有喜嫔亲手所绣之物？”

        宋喜蓦地抬眼，朝那声音望去。

        温恒斜倚在影壁上，探过头来，迷离虚盯着苏淮手中的绣袋。

        这东西，就算他已经喝醉了，却也能认得出来。

        当初顾落轻为了那兰花豆，可没少同他纠缠。

        他既然罚没了他的零嘴儿，便未再物归原主，而是自此扣留了下来。

        袋子是宋喜亲手做的，温恒知道。

        那上面绣着的青荷，针工细致，天然灵秀，温恒爱极。

        而此时苏淮手中的这一只，除了所绣纹样不同，用料款式，皆与他扣留的那只如出一辙。

        若说这东西不是宋喜做的，温恒第一个便不信。

        他身后，画眉与迷迭已然追来，双双跪下。

        这二人未能将他看住，令他仍醉着酒，便从寝殿里跑了出来。

        温恒不在意身背后，奴才与婢子的连声“恕罪”讨饶。

        他只是盯着绣袋，等宋喜作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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