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扶柳和蓉蓉原姓柳，叫柳曲芙和柳蓉蓉，是京兆府华原人。柳家是书香世家，金廷南下侵宋之后，朝中有人要姐妹二人之父柳愈明为金主著书立传，柳愈明誓死不肯，朝中官员便胡乱给他安了个罪名，在柳家放了一把火，柳愈明及其夫人葬身火海，柳家世代所积之墨宝全都付之一炬。而柳曲芙和柳蓉蓉也几经周折，沦落至开封的撷芳居。
许陵苕揉了揉眼角，或许是有些怕自己流泪的样子吓到其他人，比起柳家两姐妹来说，她发觉自己也算是较幸运了。“扶柳姑娘命途多舛，如今又惹上人命官司，辛公子夏公子能否想想办法，救救扶柳姑娘和画棠姑娘？”叶春时起身，拱手，眼内波光闪闪，定定地看着眼前几人。
“叶兄，”夏荞扶起他的手，“两位姑娘在府衙大牢虽是蓬头垢面，吃些苦头，可至少人身安全。”
“叶兄，你放心吧！此事定会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辛弃疾拍了拍叶春时的肩膀。
“你们听说了吗？有人去了府衙作供，七夕那夜他看见那两个金人摔下汴河。”小摊边几个人在谈论着七夕夜阿里虎阿里图坠河溺亡一事。
叶春时差点没拿住手中的碗，“大哥，你方才说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好像听说府衙正要开堂审理此案。”那人刚说完，叶春时丢下手中的碗，转头向另一边的摊贩，“唐大哥，帮我照看着，我去去就回。”
开封府衙内，高存禄在公堂侧面坐着，一副高高在上，睥睨众人的态度。“府尹大人，初四那夜我看见那两名金人在汴河边，不知说些什么，谁知他二人一不小心就滑下河。”石大成站在公堂下，说着案发那夜之事。
“府尹大人，若是在公堂上作假供词，该论何罪？”高存禄问道。
未等辛赞回答，石大成便说道：“我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既是亲眼所见他二人坠河，为何不施以援手，见死不救等同杀人。”高存禄起身，“那你就去为他二人陪葬。”
堂外一片混乱，众人喧闹起来。“高侍郎，没有哪条律例需要证人陪葬，你如此草菅人命，他日我定会向朝中奏报。”
“我为何要救？”石大成拧着脖子，“鄙人不识水性，跳下汴河去救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石大成，你个挨千刀的，非要去作供，这下可好，快把自己的命折进去了。”堂外叫骂的人正是石大成的妻子方芹。自从扶柳与画棠被抓进了大牢，石大成在家夜不能寐，他深知那二人坠河而亡是意外，与两位姑娘无关，过几日他反复思量，才下定决心去府衙作供。
“既是如此，阿里图阿里虎二人溺亡实属意外，与人无尤，让人把尸首领回去安葬，”辛赞向文书说道：“石大成见死不救，罚八十两银子以作二人丧葬之用。”
“啊？八十两？”方芹已经被气晕过去，幸好周遭的人扶住了她。
石大成松了口气，他终于救了两位无辜的姑娘，而一边的高存禄则拂袖而起，看着辛赞，“今日之事，我决不会就此罢休，你好自为之。”
画棠和扶柳被放出牢房，回到了撷芳居，秦妈妈和众姑娘在门口迎着。“姐姐···”蓉蓉扑上去，抱住扶柳和画棠，眼泪鼻涕乱作一脸。
“蓉蓉，两位姐姐在牢里待了好些天，让她们回房好好梳洗一番吧！”秦妈妈拉过蓉蓉，让婢子去准备梳洗之用。
“姐姐，叶大哥送来了紫苏膏，”扶柳梳洗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理了理头发，蓉蓉早已在房间等着她。“画棠姐姐那我也送过去了。”
扶柳吃了两口紫苏膏，又起身到床头，仔细翻了翻，拿出一个包裹，“蓉蓉，你去找叶大哥，将这些珠宝拿到质库换成银两，送到石大成家中。”
“姐姐，”蓉蓉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的发簪和玉石皆是扶柳从小就带在身边的，“把这些都当掉？”
扶柳点点头，“石大成救我和画棠于危难之中，无论怎样，我们也该报答他的义举。”
“扶柳姐姐所言极是，”画棠也进来扶柳的房间，“蓉蓉，我手中财物不多，只能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蓉蓉带着扶柳和画棠的托付，去找叶春时。叶春时刚回到摊位不久，就看见蓉蓉气喘呼呼地跑过来，“蓉蓉，你怎么了？”
蓉蓉歇了歇气，喝了两口茶，左右张望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拿出扶柳和画棠交给她的珠宝，低声道：“叶大哥，石大成被罚八十两银子，他家断是拿不出这钱，这是姐姐她们的心意。”
待二人来到石大成家中时，他已经上工去了，只有妻子方芹在家。“石大嫂，这是扶柳姑娘与画棠姑娘的一点心意，多谢石大哥的救命之恩。”叶春时把那些珠宝换成银子后，连同自己的平日里卖紫苏膏赚的铜钱一起拿给方芹。
“啊？”方芹有些措手不及，当她听见石大成要赔八十两银子的时候已经头脑一片空白，待醒来时，已是在自己家中。“这位兄弟，这些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两位姑娘身陷燕楼已不得自由，还是留点钱傍身吧！”
方芹推辞着，其实就在不久前，已经有人送了银两来，是府尹和少尹家的公子，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虽说只是小串铜钱，但是大家皆是同气连枝，帮着石家共渡难关。
“石大嫂，你就收下吧，八十两不是小数目，怎能让你们一家子承担。”叶春时把钱放到桌上，蓉蓉上前，作礼道：“石大哥义薄云天，正直善良，救了两位姐姐，这些又岂是钱财俗物能比得上。”
两人好说歹说，终于让方芹收下了那些银两，叶春时送蓉蓉回去，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叶大哥，你怎么了？”蓉蓉问道。
“无事！”叶春时摇摇头，他怎能告诉蓉蓉，自己做了一次缩头乌龟，彻底变成了小人。
原来那夜，阿里虎阿里图二人坠入汴河后，被河水冲着往下游淌去，由于求生本性，二人在河中挣扎着，想要攀得能够上岸的物品。正好汴河边支楞着两只船槁，二人正想借着船槁爬上来时，叶春时见了，心一横，抽起两只船槁。那二人在水中挣扎着，手翻腾着，想要抓住船槁却再也抓不住。叶春时用船槁使劲戳在二人身上，让他们的身子沉下河中，渐渐地，河面归于平静，叶春时又把船槁放回原处，借着月色，他悄悄离开了汴河边。
清安寺内，李氏在佛堂内诵金，堂下坐着的全是妇人，看穿戴样式皆是渤海世家贵妇。
“各位夫人，今日礼佛就此结束，若是不嫌弃，请到后院用斋饭吧！”李氏起身，抬手示意各位夫人。
众妇人跟着李氏到了后院，用起了斋饭。“圆明大师，听闻我夫君谈起，开封的宫室即将修建完工，圣主不日将要迁都开封，南侵之举恐怕势在必行。”其中一位妇人说道。
“妹妹，”李氏苦笑着，“看来在座各位夫人要同贫尼一般，夫妻永隔，母子生离了。”说完拿起手帕试了拭眼泪。众位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当今圣主登位以来，大肆残杀宗室人员，就连为他打下江山的撒离喝和从小交好的萧裕也难逃一劫。而辽阳渤海世家又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算他的生母大氏也是辽阳渤海世家之人，也难以消磨他的疑心。
“洪愿，”另一年长些的妇人起身，唤着李氏的名字，“如今圣主昏聩，大肆迫害宗室族人，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对，辽阳渤海世家理应同心协志，光复我族荣耀。”其他妇人也附和道。
李氏抬起头，朝众人笑了笑，“各位夫人请用斋饭吧！天下之事瞬息万变，光复我辽阳渤海一族之重任，还要仰赖在座诸位。”
夜深后，李氏依旧在佛堂抄写经书，刘惠进入佛堂，坐到侧面，静静地看着李氏抄经书，也不吱声。
“那契丹女子近来如何？”李氏停下笔，看着刘惠。
“大夫人是说臻姑娘，”刘惠的语气斯斯文文，“她待人亲和，又善骑射，胡土瓦也很喜欢她。”
“傻姑娘，她要是成了留守府的女主人，你可怎么办哟？”李氏叹口气，刘惠也是辽阳渤海世家之人，想要推翻完颜亮的统治，须得借助世家之力。
刘惠垂下头，她怎会不知李氏的想法，可完颜雍待她如贵宾，让她照顾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这个国朝第一人，虽是令人无限向往，却也难以亲近。“大夫人勿须过于烦恼，世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刘惠定然也能找到好的归宿。”
李氏挥了挥手，“你该回了，免得胡土瓦又焦急找你。”刘惠福身，拜别李氏，离开了佛堂。
李氏揉了揉眉心，曾有高人断过，刘惠乃母仪天下之命，就算是以讹传讹，她也要把刘惠留在自己儿子身边，不可让他人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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