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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活墓碑


歪曲的违章高楼挡住了翻倒巷里所有的太阳,这条路看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糟糕,一些神智不清的巫师蜷缩在路边,有商贩就在他们边上支起摊子,竭力将货物靠近行人,于是可供行走的路越来越窄。

        附近的玻璃都布满破孔,门板倒在地上,扫帚折成两段,一些精致的小物件扔在地上似乎无人认领,不过有点常识的巫师都能看穿附在那上面的诅咒。

        乔治和弗雷德一前一后地在我身边,当一个老太太对着我尖叫“黑暗的未来”时,弗雷德不耐烦地替我把帽子罩在脸上。

        “嘿,来,来。”

        视野里出现一双脏兮兮的膝盖,有人坐在台阶上,听声音是女孩儿,当我们从她前面经过,她僵硬地伸直双腿,勾了勾手。我忍不住抬头看她,心紧接着一沉——那副落魄而谄媚的笑很像我妈妈,在她生命中最后时刻的样子。

        “别停,快到了。”乔治揽着我加快了步子。

        他们在一家被破坏得最厉害的店门口停下来,我眯起眼睛往里看,墙上还沾着可疑的黑褐色液体:“你们一周要来这种地方多少次?”

        “偶尔来,买原材料很便宜,”弗雷德避重就轻地说,“别害怕,他们是故意把门口糟蹋成这样的,以免食死徒进去搜刮。”

        “是啊,即使里面真出了人命也没人知道。”我冷笑了一声。

        “你在门口等我们。”乔治停下了推门的动作。

        “为什么不一起进去?”

        “因为你的魔杖坏了,如果里面真发生什么,你会拖累我们的。”弗雷德啧了一声。

        “有道理,”我重新打量了一遍店内,“有任何不对劲赶紧出来。”

        “段里?”乔治又说,“就站在这个位置别动好吗,这样我能看见你。”

        我点点头:“让我也能看见你。”

        乔治和弗雷德的身影映在脏兮兮的玻璃后面,我正紧张地盯着他们俩,突然注意到玻璃反光中,自己身后还藏着一个瘦小的影子。于是我在转身的同时解下了领针,针尖抵在指缝间。

        那个膝盖脏脏的女孩儿躲在一个大垃圾箱后面对我笑。

        “你来了啊。”

        “他们还打你吗?”

        “你有烟吗?”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是袍子口袋里真的还剩几根布雷斯的烟,本来是为驱赶骚扰虻留的——女孩儿提前说了声谢谢,眼睛湿漉漉的——我甩了一根给她,好奇她还会说出什么话。

        “火,给我点火吧。”

        “你是那些巫师里对我最好的了。”

        “纳吉。”

        纳吉卢克伍德。这个名字曾和段里卢克伍德一起出现在准入之书上,属于我那个生死未卜的双胞胎兄弟。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朝我迈了两步。

        “小南瓜!”身后的店门一声响,乔治看起来很着急,“里面出过事,二层塌下来了,砸晕了三个抢匪和两个店员——刚才和你说话的是谁?”

        那女孩儿已经不见了。

        “别管他们了,弗雷德呢,我们快走。”我脱口而出。

        “我们刚才把有黑魔标记都绑起来塞进仓库了,不能不管。”乔治认真地说。

        “拜托!”我抢过乔治的魔杖,拽开门跑进去——弗雷德正在那儿眉飞色舞地和刚刚苏醒的店员砍价,我略过他,把魔杖指向了店员,“expelliarmus”

        “嘿……”一个店员虚弱地抗议。

        “不好意思,但如果有食死徒提前混进你们中间,我朋友会很危险。”魔杖刚塞回乔治手中,店员的袖子里就闪出一道银光——我把那只小刀扔到了垃圾桶里,“你在干嘛?你这样捅不死人的。食死徒还会再来,拿着要买的东西,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是搜捕队。”另一个店员趾高气昂地纠正道,“专抓亲麻瓜者和混血统巫师的搜捕队,奉劝两位韦斯莱家的小兄弟,赶紧跑吧,等他们醒了可就不是抢抢东西那么简单了。”

        “——打七折怎么样?这些我们全要了。”“包括砸扁的。”乔治和弗雷德边挑东西边把加隆丢给我。

        走前我复制了一份票据戳在碎玻璃上:“一切损失都和我们没关系,票根留这儿了。”

        路上弗雷德突然笑了一声:“好像突然理解金妮怎么那么喜欢你了。”

        “下次遇到这种事赶紧跑,不要犯那种高尚的错误。”哦,金妮喜欢我吗,太好了。“如果那些人突然朝你念个阿瓦达怎么办?”

        “我们这种高尚的错误叫助人为乐。”弗雷德扮了个鬼脸,我恨不得当场给他的脑袋来上两拳。

        “是助人为乐,可不是舍己为人,我说真的,遇到任何不对劲的事都先躲开,别想着你们能救人,如非必要不要站在窗口,尽量避开有坍塌可能的掩体,每天检查门外有没有可疑的标记,如果有客人丢东西在店里直接扔掉……”

        “拜托!段里!”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喊,“你简直要变成穆迪那样的老头子啦。”

        “没关系,那也是个很厉害的老头子。”

        “变成你外公也没关系?”乔治揶揄道。

        我又开始摸脖子上的领针。

        “段里?”一阵迟疑,乔治没等到我的回答,“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拿这事开玩笑。”

        “没关系,没什么特别的。”

        我厌恶成为他,害怕成为他,结果到最后还是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吗?

        连一件新衬衫都买不起还要打正领带,即使目的是杀人也要尊称对方一声“您”,被德思礼家当成瘟疫一样圈禁仍然要握手道谢……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恪守谁的规矩。

        想念他一遍就要承认一遍他死了,于是只好恶声恶气地恨他……明明就在学他的样子,守他的规矩啊……心里还觉得很骄傲,维持着体面的幻想。

        很聪明,好可怜。

        “先原谅我五分钟吧,两分钟也行,段里——”乔治碰了碰我的手,我顺势回握住他。

        “乔治,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那你在想什么?”

        “想自己就像他的活墓碑……死人耍个一了百了的小聪明,还装作很伟大……我还不如给自己施个一忘皆空。”

        两个格兰芬多显然不习惯斯莱特林的腔调,弗雷德皱眉,乔治低着头,我们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我已经开始想什么时间练习超感咒了——“不对。”

        我疑惑地看看弗雷德,又看看乔治:“段里,你说的不对。”

        “啊?”

        “生命很了不起。”

        “到处都是。”我对他微笑,心里感慨怎么会有人在乱世说什么生命了不起。

        “危险面前你总是很敏锐,但我不喜欢你每次谈到生死的口吻,你这样我很担心——”

        “我的口吻?”我下意识地躲开乔治的目光。

        “有个人跟我说过,死了就是死了,埋进土里,再也见不到了。”乔治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一年级你试过那么多方法,想你妈妈回来,就因为她除了幻想没有留给你任何痕迹——”

        “乔治。”

        “——后来,直到你外公外婆去世,你再也没有提过你妈妈。可是你发烧的时候,我听见你叫他们,你一直在念叨,‘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从那时候我就在想——”

        “闭嘴。”

        “——我想他们真的没有留给你任何东西吗?那些歌,那些你从来不变的口味,那些战场上的第六感……那些是假的吗,那不算是他们爱你的痕迹吗?”

        “我说闭嘴。”

        “不要在夜里哭了,不要再说什么不如施个一忘皆空了。段里,我觉得,不可以假装那些离开我们的人不存在,不可以假装你们的回忆不存在,承认他们的死亡才是他们活过的证据……我第一次考虑这些东西,真不适合我……”

        “唷——我们小乔吉还是个哲学家。”弗雷德夸张地鼓掌,乔治连忙受宠若惊地鞠躬道谢。

        回忆不存在。

        雨幕,通往后门的小路,彼得潘的绘本,男孩,镜子。

        我梦里的一切到底是从来不存在,还是从来不被承认?

        那感觉仿佛打散了拼图,因为渴望完整而苦苦追寻,却又害怕最后的图像太过恐怖。

        “如果哪天我死掉了,你还会这么说吗?”我面无波澜地看着乔治,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是找茬儿。

        “……会,但是我不可能……”

        “我教你大脑封闭术吧,以免弗雷德给你施一忘皆空。”我把手插进口袋里,甩甩头发走在前面。

        天已经近黄昏了,我们做完自己的事聚在一起,说是要练习魔法,实际上已经听乔治和弗雷德插科打诨了一个小时。

        乔治想给我扎辫子,其实就是把我的头发玩儿得像仙人掌,弗雷德则在小卡片上画下了我仙人掌的轮廓:“我们新研发了骂人药水,使用者会在服下的一小时内阴阳怪气地无差别攻击每一个他看到的人——灵感来自于你,段里,所以我要把你画在包装上。”

        “谢谢啊。”

        “别客气,可惜我得画快一点儿,因为我一会儿要出门,晚饭你们两个想办法吧。”弗雷德舔了舔嘴唇。

        “出门,你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我怀疑地看着他。

        “去和安吉丽娜约会,”弗雷德无辜地看着我,“你介意?”

        “喝点缓和剂吧,你。”我凶恶地呲了一下牙。

        弗雷德出去以后,我和乔治终于开始练习,每一次轮到我施摄神取念,他都竭力唆使我往大街上扔一串炮仗。

        “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我昂着脑袋鄙视道。

        “你跟着我,跑快点儿就行了。”乔治眼睛闪闪发亮地说。

        有人家提早点起灯来了,凉气也提早裹进风里了,跑起来就像穿行在一条河里。一串火花踩着我们的脚印炸响,引起周遭胆战心惊的人们不小的惶恐,以为对角巷遭到了食死徒袭击。

        乔治熟练地把烟花抛到空中,风把他的头发翻成一团糟,他的鞋子蹭了一块脏,跑起来就像只马驹。

        是柑橘味,是可以仰望的黄昏,是燃烧的红,是凉丝丝的风,是烟花。

        让这种人都说出“承认他们的死亡才是他们活过的证据”,我真混蛋啊。

        越来越多的人被天空中的火花吸引去目光,从窗子探出脑袋,乔治优雅地做了个谢幕的姿势,张开双臂对大家说欢迎光临。我还在等烟花燃尽,轻轻哼起歌:

        “itwasnightwhenyoudiedmyfirefly(你死去的时候正是夜晚我的萤火虫)。”

        “shallwelookatthemoonmylittleloon(可以再陪我看一次月亮吗我可爱的小傻瓜)。”

        “whydoyoucry(你为什么哭呢)?”

        “makethemostofyourlifewhileitisrife(在最丰盛的年月里尽情享受生活)。”

        “whileitislight(那时的一切都还不是这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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