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另一种重逢

　　
<p>向静夜师太拜师的事情，暂算是铩羽而归了。</p>
<p>苏锦音并不会轻言放弃。</p>
<p>她只是想了几日也不能想明白兰安郡主这个人。</p>
<p>从出现开始，这位郡主就未有多少对静夜师太的尊重。任由侍女趾高气扬中伤师太，也从未表示过静夜师太的推崇，那堂堂郡主，何必跋山涉水来此？</p>
<p>前世，静夜师太是没有徒弟的。</p>
<p>苏锦音领着捧月在清泉庵外的小道上漫步，不自觉又走到了那桃林中。</p>
<p>轻风撩起苏锦音的秀发，那发扬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视线。</p>
<p>苏锦音闭上双眼，用手捋发到耳后，静静感受着桃林中的淡淡芬芳。</p>
<p>即便未睁眼，桃林是何种旖旎的情景，苏锦音了然于心。她重生以后，常不自觉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若说痛楚，也总会伴随一些过去的美好。恰恰是美好之后就是撕裂才让人痛苦。</p>
<p>想一想，人与花又有什么不同，无非是绽放、坠落、化为泥土。但能重生枝头，定要恣意绽放一次，才不枉费再来人间走一遭。</p>
<p>苏锦音在这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情，再睁眼看桃林，心情就平静了许多。她目光向上，未留心脚下。</p>
<p>捧月则在旁惊呼出声：“小姐，你看！”</p>
<p>苏锦音顺着捧月所指，目光往下看去，只见那桃林中间，竟还夹杂着另一种颜色。鹅黄色的小草在微润的泥土里探出了身子，一排一排的黄色齐整得好像是小栏杆，护住了这些桃树。</p>
<p>捧月蹲下身戳了戳那草，又折了一小段在手心搓揉，她话语中很是不解：“上次来，分明都没有的，怎么会长得这样快。可我没有瞧错啊，这就是解蛇毒的草。”</p>
<p>“我不会认错的。”捧月用手指点了一点草揉出的汁液放到口中，她更加确定了，“我没有认错。”</p>
<p>苏锦音转过身，看向来路。她走过的那条小道，两侧也有着齐整的黄色小草。那一左一右的两排黄色，笔直得好像是兵营里的士卒。</p>
<p>规矩得让人有些想发笑。</p>
<p>苏锦音轻笑了一声。</p>
<p>捧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她同苏锦音道：“小姐，是我大惊小怪了。”</p>
<p>“没有，你没有看错。”苏锦音再回转过来，看向那桃林的深处，她嘴角轻扬，与捧月解释，“这些草并不是突然长出来的，而是被人临时移了过来。”</p>
<p>“啊？”捧月再次蹲下身，用手扯了一株草出来，真的发现了端倪，她说道，“小姐这根部确实不太齐整，有被人移植的痕迹。”</p>
<p>“种回去吧。”苏锦音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愉悦。她走在捧月的前方，将那些小草细致地看了一遍。透过那些明耀的小草，她能看到种草的人是如何地在这里细心叮嘱。</p>
<p>救了我的人应当是这附近的人，精通蛇毒想来也是常遇到蛇的。寻不到恩人，那就为这条路都种上解毒草药吧，总能帮到恩人的。</p>
<p>那个少年，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p>
<p>苏锦音想到这些，脚步就变得轻快起来。她领着捧月走回去的路上，也是眉眼中噙了笑意。</p>
<p>直到走到清泉庵外，那庵子的琴笛合奏声音传来。</p>
<p>前一刻，才感受到了真诚报恩的心意，下一刻，却感觉到了恩将仇报的人就在附近。这是怎么一种心情？</p>
<p>苏锦音觉得，这种心情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突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那凉意从头顶直接到了脚底。又像是未有遮挡地直接去用手抚摸那冬日的冰块，冻得人发抖。</p>
<p>秦子言的笛声，苏锦音听了两年时间，她能光听声音就想象出对方此时的神态。细长白皙的手指握在笛身，薄唇靠在笛孔，音韵从笛中发出，情意却全在他那双明亮的眼眸。</p>
<p>“小姐。小姐。”捧月的声音把苏锦音从这种可怕的感觉中拖了出来。</p>
<p>苏锦音扬起嘴角，回了她一个笑。但这种笑容，比先前在桃林不自觉的笑不知道要勉强多少倍。</p>
<p>门口的小尼姑见到苏锦音主动走了过来，她同苏锦音道：“苏施主，兰安郡主和三皇子过来找师太请教音韵了，师太问您要不要一起去品鉴？”</p>
<p>苏锦音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嘶哑。</p>
<p>她心里想了很长一段话，多谢师太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但师太既有贵客，小女子还是改日再叨扰。</p>
<p>但她实际上，只说了两个字：“不了。”</p>
<p>这两个字用了她很大的力气。苏锦音握住捧月的手，半靠着她又半拖着她，迅速回了自己休息的禅房。</p>
<p>进了那房中，苏锦音倒出冰冷的茶水，连着灌了好几杯入腹。</p>
<p>捧月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全没有听见。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自己也全然不知道。</p>
<p>苏锦音只知道，她方才在桃林想的、抚平的涟漪，全部被重新掀起来了。</p>
<p>波涛汹涌，一发不可收拾。</p>
<p>情深似海、恨意滔天。</p>
<p>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已经很是安静。</p>
<p>苏锦音又重新听清楚了捧月说的话。</p>
<p>捧月问：“小姐，您要不要抚琴？”</p>
<p>往日这个时辰，她是会抚一曲的。</p>
<p>不了。苏锦音想。</p>
<p>“好。”苏锦音却说了这一个字。</p>
<p>她手指落在琴音上，选了一首《桃夭》来弹。那满天遍地的粉色花瓣中，一颗黄色的小草在风中生意盎然。小草逐渐变动，一排一排，齐整让人想起少年的浓密睫毛。</p>
<p>同样是又长又顺。还有那双干净的葡萄眼，就像那草一样，不含半点恶意。</p>
<p>反复用少年的善意提醒着自己，苏锦音的心终于逐渐平静。她手下音韵一变，换弹了往日惯弹的曲子。</p>
<p>一曲终毕，门外有掌声响起。</p>
<p>捧月打开门，欣喜的声音传进房中：“小姐，是静夜师太！”</p>
<p>苏锦音也忙站起身，目光中有喜悦。</p>
<p>静夜师太看向苏锦音，又再看向她手下的琴，点头肯定道：“你的琴技，很是不错。”</p>
<p>苏锦音望着静夜师太，昔日的镇定终于找了回来。</p>
<p>她与静夜师太谦虚答道：“小女子更仰慕师太的医道。”</p>
<p>似乎是一时嘴快，苏锦音就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p>
<p>这话，收获了静夜师太更加认真的审视目光。</p>
<p>静夜师太仔细端详了苏锦音的神态，说道：“你的悟性，也很好。”</p>
<p>“你若想拜我为师，有三条规矩必须谨记，可否？”静夜师太迈进了房中，她坐在苏锦音的位置，轻拨了一声琴弦。</p>
<p>旁边的捧月已经替自家主子高兴疯了，她握着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想奉给静夜师太，却走到一半又忙折回来，将那茶杯塞进苏锦音手中。</p>
<p>她紧张得说话都有些饶舌：“小、小姐，拜师茶。”</p>
<p>“不对，奴婢立刻去烧壶热的。”捧月又忙往门口跑。</p>
<p>才到门口的位置，捧月就听到她家小姐回答静夜师太：“锦音愿闻其详。虽不能剃发为尼，但愿做俗家弟子。”</p>
<p>捧月僵硬地转过身，不知道什么好。俗家弟子有的要守清规戒律，有的不用，但大部分是要的。</p>
<p>庵子里的，就更加是了。一般做了尼姑庵俗家弟子的，莫不是在家开了佛堂，长居其中。</p>
<p>静夜师太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自梳不嫁？”</p>
<p>捧月的心顿时提到了喉口，看向她家小姐，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该说什么。</p>
<p>苏锦音看着静夜师太，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回答道：“是。”</p>
<p>经历过了那样的事情，她对嫁人实在再没有任何期许。</p>
<p>房中的气氛一下僵硬得不行。</p>
<p>一声笑声打破了这种沉静。</p>
<p>居然是静夜师太。</p>
<p>只见这位传闻中不苟言笑的师太笑眯眯地看向苏锦音，说道：“原以为你聪慧如此，定是什么都懂我。原来也有不懂我的地方。”</p>
<p>苏锦音顿时有些紧张。</p>
<p>静夜师太笑意更深、更真了。</p>
<p>她站起身，拍了拍苏锦音的肩膀，安抚道：“你与我初识，不能尽懂我，是正常的。我说完那三条，你便明白了。”</p>
<p>“一，不得媚上。二，广施医道。三，莫要自弃。”静夜师太言简意赅，说完就看向苏锦音，不再细解。</p>
<p>原来，前世自己是败在第一条。</p>
<p>苏锦音重生以后，仔细想过如何打动静夜师太收自己为徒。她猜测静夜师太视琴音不为琴道，而为医道。却没有想到静夜师太走此道如此彻底。</p>
<p>“我愿为师太发扬光大此道。”苏锦音一言以答之。</p>
<p>三条规矩，只一句承诺，却是足以。</p>
<p>要发扬光大静夜师太琴音之人一道，自然不能媚上欺下，否则何谈发扬？同样，广施方能发扬。一直坚持本心，相信自己，才能走到光大这一天。</p>
<p>毕竟琴音治人，若不是苏锦音重活一世亲眼见过，又哪里能真正相信它的作用？</p>
<p>静夜师太看着门口仍僵在那里不肯离去的捧月，笑道：“此道我花费半生时间，才初见曙光。要到发扬，我自知年岁需长。所以，你以后成家后，传子侄收徒弟，都可。”</p>
<p>捧月终于舒出了一口气。</p>
<p>苏锦音同静夜师太却认真道：“锦音愿意一辈子传授此道，无意困于内宅。”</p>
<p>“不必如此。”静夜师太摇头道。</p>
<p>见苏锦音还要答，静夜师太指着捧月背影，戏谑道：“你再不应了，这拜师茶今日是要端不过来了。”</p>
<p>苏锦音反应过来，看向捧月。</p>
<p>捧月也正回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p>
<p>明白这丫鬟对自己的关心从不作假，苏锦音终不忍驳她心意，就答了：“是。”</p>
<p>“小姐，奴婢这就去烧茶！”捧月顿时语气上扬，跑得飞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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