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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自白


下午饭并不丰盛,炒青菜、西葫芦炒腊肉和冬瓜汤。九吃得狼吞虎咽,好像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一样,要了两碗饭,冬瓜滚进嘴里化开,怎么也吃不够。

        她看见九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法,似乎被感染了,也多盛了一碗饭。这几天吃得新鲜,酥甜的青菜配上热气腾腾的冬瓜,加上咸鲜的腊肉,吃到后来胃口确实被打开了。

        九吃完漱口,出来后随口说,“我去换衣服。”

        “你等下。”她想到九的伤口,皮肉伤几乎都在正面,伤药能自己处理。但全身大大小小的骨折和淤青等,放他自己换衣服没法放心。

        她将脏碗筷放进水池,洗手,擦一下边甩水边说,“我给你去拿件新的。”

        九眉间不虞地沉了沉,“我自己能处理。”

        “我知道,是我担心你。”傅萍朝他温和地笑了下,“你等我一下。”

        她进卧室翻出一件最新的男士衬衫,出来却发现九已经进房间了。自己一直知道男人要强,但在房门口踌躇片刻,捏捏手中的衬衫,还是推门进去了。

        意料之外,没听见暴怒的咒骂声。

        九只是停下动作,回过头来静静看着自己。

        整个后背密密麻麻都是泛白的长疤,腰间有一块碗大的烫伤皮肤,比起炭色的皮肤,更加偏黄,边缘凹凸不平,隐约似乎刻着一个数字。

        而他半侧腰肌,前面上过药的豁口因为呼吸牵动,隐隐又要开裂。她看着隐隐作痛,九只是面色发白,冷汗从额间滑落,但依旧缓慢匀速移动着手臂。

        “我说了,我不需要帮助。”他咬字过于铿锵,将发抖的牙齿压制住。

        傅萍走上前,九右臂已经从t恤里钻出来,左手抓住她,似乎在暴怒边缘,稍一用力就能将自己的手臂折断,“你要干什么!”

        但莫名,她并不害怕。

        “我要保证你的血不会染在衣服上。很难洗的。”她叹了口气,稍稍扭动手腕,竟就从那钢钳般坚硬的力量中钻出来,“不要动,家里洗衣液也得买新的了。”

        九依旧静静盯着她。

        越看清伤疤,她对九遭受过的事件猜测更加难堪。

        薄薄一层t恤贴在身上,她总觉得能直接撕开。伸手抓住堆积在九右颈的衣服,她将手轻轻按在男人的后脑勺,九的头发蓬软而温顺,跟本人完全不一样。

        想着这个,她突然有些想笑,但一低头,看见九阴恻恻的目光。

        “马上马上。”傅萍立刻回神,缓缓拎起衣服,将其从九的头顶套过去,然后弯腰抬起九的左手臂,将落下来的衣服拿走。

        她习惯性一抖t恤,几下将衣服叠好放在一边。然后转身去拿床边的衬衫。

        九的目光跟过去,忍不住耸了下肩。刚才傅萍弯下腰来,温热的呼吸就打在他左肩上,原本似蛇一般钻在骨头里的痒痛有一瞬间的消失。他呼吸间似乎能闻到傅萍的味道。

        “这件?”傅萍将衬衫抖开展示样式。

        九立刻撇开目光,喉结滚动,不说话。

        “反正家里只有这件了。”傅萍笑了笑,在他身后蹲下来,小心地将九左右手穿进去。然后站起来,将衬衫挂在他耸起的双肩上。

        “转过来,我给你系扣子。”

        九转过身,傅萍与自己距离不过一掌,他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但傅萍神色很严肃,或许因为长期照顾卧病在床的公公,不扭捏,十分熟练。

        “你可以出去了。”他咬了咬牙,下颌骨微动。

        “可是”傅萍手上动作加快,想赶紧将扣子系完。

        “我说-”这次,九的声音冷得骇人,“你可以出去了。”

        她依旧没听。

        九直接站起来,猛地动作,傅萍向后一倒,双手撑住才没坐到地上。他双眉担忧地一皱,但依旧站在原地,出声时挣脱了控制,“傅萍,我不是需要你照顾的病人!”

        傅萍默默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转头出去了。

        门被轻声带上。

        九站在原地半晌,颓然倒在床上。肩头一道小口裂开,他感觉到肉直接接触空气,凉飕飕的,且随着每一次动作,裂开的伤口都似乎又再进一步撕裂的感觉。常人或许会因此感到恐惧,九却只是躺在那儿,暗红色的血沁出来,在被子上洇开。

        剧烈的心跳让他陷入了茫然的恐慌中。

        嗡——嗡——

        他伸手摸出手机,点开接听,然后转动手腕丢到耳边。

        “喂,请问你是何故妻子的弟弟是吗?”

        九抿了抿嘴,“是我联系您的。何故的父亲在几天前去世,但他身在外地出差,我们这里有些忙不过来。虽然姐姐有说你不会回电话,但我还是唐突打来了。”

        对面沉默了会儿,“可能是她没有说清楚,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九皱了下鼻子,他知道沉默代表的犹疑。

        “当然,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是否能见一面呢?这里有些东西,我想还是需要您亲自过来处理一趟。”九刻意停顿了半分钟,对面却没有打断他,“当然,我不会和姐姐,或是您母亲说起,只是有些事还是处理了比较好吧。”

        对面又是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好的。我现在人在海市,我们在哪里见面?”

        海市?

        “我也在海市,您离哪边比较近?”

        “等下,我现在有件急事。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对面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

        “好的。”

        挂断电话,九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出发了,走吗?”门外,传来傅萍的声音。

        “走,马上。”九看了眼肩头,只是道小伤口,不一会儿已经不流血了,只是有些发白。他拎了拎衬衫肩头,将伤口盖住,然后将接近领口的两个纽扣扣上。

        出房门,傅萍已经早早整理好情绪,看不出两人刚才的争吵。身上的亮橘色长裙比前天更加鲜艳,束起的腰带修饰腰线,脸上干干净净的,因为生命力,竟似那相片中的样子。

        “你好像瘦了很多。”九发现。

        “走吧。”她的手上有两道抓痕,“那个牌子的猫抓板很难买的。”

        身后,黑猫优雅地走出来。九看了眼黑猫,又看了眼她。

        “不知道为什么,它这几天都不让抱。”傅萍无奈道。

        九上前弯腰,黑猫却是没像前两天一般温顺,跳进他怀里,身子却紧绷着,有些紧张。

        “赶紧走吧。”傅萍已经在换鞋,“都三点了,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九给黑猫顺了顺毛,放下它,也出门了。

        -

        到了超市,傅萍显得格外兴奋。她没有掏出小本本找着计划买东西,而是从生活区逛到酒类,看到什么能摆在家里的,就买什么。

        “你看这只猫咪玩偶,是不是和小九很像?”

        “就是这个猫爬架,小九这两天一直在抓地板,是该买个猫爬架了。”

        “这瓶好像和上次方记者送来的一样,要不我们买两瓶回去?”

        刚过五点,购物车里就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超市里人很多,特别在生活区,九帮着傅萍抢了五组除湿剂,和洗衣液、洗洁精。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放在阳台的那包是什么东西?”九在前面推车。

        “喔,是黄梅天要扔掉的衣服。这次黄梅持续地格外长,一个不留神就有霉点了。”傅萍买累了,她指了指熟食方向,“我们去那边吃点东西吧。”

        “我还说,怎么总是有股”

        嗡——嗡——

        是何伟。

        “你先去吃,我出去接个电话。”

        “好。”

        九接通后往超市门口走,尽量远离傅萍。

        “喂,您好,我是何伟。是这样的,老板要我明天取一趟下省,后面几天我可能都没时间。可以的话,你知道海市的楚海广场吗,里面有家连锁超市。”

        九顿住脚步,“我知道。”

        “那好,我在超市旁边的咖啡厅。估计要坐到晚上,您什么时候有空?”

        “五分钟。”

        对面愣了愣,笑道,“您是正巧在附近?”

        五分钟没到,何伟说完这句话,便看见九在咖啡厅外朝他招手,笑容满面。

        -

        何伟与他想象中不同,在傅萍口中,这人是个混不吝的混子,但现在看上去就是个普通打工人。用的是二手电脑,但待人接物十分有礼貌。

        “抱歉了,您想喝点什么吗?”

        九没回答。

        “哈,是不是我看起来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何伟笑容很腼腆,“是我老婆改变了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堵着一口气就跑出去,过得很难。但她和我不一样,一直都积极向上。去年我们还有了个女儿-”

        他高兴地打开手机,翻出妻女的照片。里面两人都笑得很幸福,跟傅萍曾经摆在桌上的照片一样。

        “怎么只顾着说我了,您是有什么想给我的吗?”

        九将傅萍曾放在床头的照片递过去。

        何伟看见照片,眼神闪了闪,接过后摸了摸照片上哥哥的脸,不说话。

        “你真的不想再见一面吗?”九试探问。

        何伟沉默许久,喟叹道,“我想见,但已经没必要了。”

        九愣了下。

        “哥哥在高考那段时间瘦了二十斤,有很多人都说他学得努力。只有我明白,是因为他知道了我辍学打工,是为了供他读书,他一直内疚着。”

        内疚?

        “我见了他们,反而所有人都会更难受。爸很难受吗?”何伟垂眸问。

        “并不。”九说了谎。

        “那就好。”何伟将照片收进口袋,微笑道,“谢谢你。”

        九的手伸进口袋,触碰到里面那把弹簧小刀,犹豫了下,将手拿出来。

        他没有动手。

        只是离开前,他向咖啡厅服务员要了张纸和笔,在何伟对角桌子旁坐下。

        “廖局长,我是九。我能告诉你——包括组织所在地与所有相关人员、罪行与证据。只有一个条件,请将我设为污点证人,我作为受害人之一,希望得到减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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