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厌起

草木群长，碧水云烟，飞鸟空中嘶鸣，清风沿路伴行。

        不曾踏足过村子深处，不知这里面大有府天，祭祀坛在半俗村与天仙村的中间，两村的村长与族长都是一脉家族，因此关系非常和睦，禋祀神会由两村共同举行，两村秉持着不变的传承，每年的禋祀神会都会全力蓄备。

        半俗村真的很大，难怪一个村还分了东西南北中，两村相邻，人口众多，所以今日村子格外热闹多欢。

        到达祭祀坛时，上祭道长已经开始念祷告文了，像诵经，又似远古的什么梵文咒语，厌司似耳鸣，那连绵不断的祷告述文围绕在耳边，不经令人遐想，不知百年前的人是否与今相同呢，那又是何种场景。

        众人围成半圈，皆诚心瞩目着。祭祀坛上的道长踩着特别的阵步，舞着拂尘，似天神的使者来了人间。坛面空地上摆着一根根用红纸包裹的柴香棍，上面写着人们的所愿，待祷告结束，放入烧炉焚烧，变成灰烟飞上天穹，让天神听见他们的声音。

        明迟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这听得头疼跟苍蝇嗡嗡似的，我带你去看那棵千年银杏树吧，树旁有个阿婆，会讲千年前这棵树的由来。”

        厌司似摇头，心中有所思道：“等会去，我想去烧炉烧点东西。”

        明迟一听来了兴趣，大言不惭道：“还有你想求的，想求什么跟我说说，我帮你做到，万一比神灵呢。”

        厌司似秋水剪瞳的眸子透过遮纱望着他，云淡风轻：“没什么，我想长命百岁，你保我吗？能的话，我天天拜你。”

        “你还有这想法，经我多年的经验来看，活百岁很累的，你还不如换个，求你觅个如意郎君什么的都比这靠谱。”明迟一本正经，像是劝人回头是岸，岸上的路才好走。

        活一百岁很累她早就知道了，活十几载都难淌过，更何况百载长时。渺渺岁月，半世浮萍，一宿冷雨，竹篮一场。

        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她有所求吗？有自己的灵魂吗？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她这一生到底要做什么才算完成来这一生，才算来世一遭无得心空。读着传颂千年的诗句，品了那么多人的一生，对于人，她还是不明白，也活不明白，至少现在还没有活明白。

        明迟侧首看晦人，心道这人又沉默了，又不知道脑袋瓜子想些什么，“其实吧，活久了也好，见识得多，等你老了还可以说老人名句：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欸还有你就跟晚上的神婆一样到处胡编乱造什么故事啊经历啊，也挺有意思的。”或许你可以跟你所爱的人到老，赏几十年的风景，走几十年的路，看几十年的春夏秋冬，也挺有意思的。

        厌司似闭了闭眼，压下那恼人思绪，“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1】，人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存在过，这就是世人的存在的意义。暮年谈笑欢语也好，经历教人也好，胡编乱造也好，都是他们自己走在雪地上的脚印。我来求的不过是平安，一个简简单单的平安。”

        明迟一笑，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晦人隔着斗笠的头，平缓道：“你自己也明白啊，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脑袋打开，里面除了诗书字词明明白白，其他的是不是都绕了一层雾。”

        厌司似听完这话心中生出一丝烦闷，拍掉他作乱的手，良久才道：“你很透人心。”皱着眉，她与之不过相熟一年，这人总是知道她的所想，好似也懂她的烦恼。

        “我怎么可能看透人心，都说人心隔肚皮，我又不是算命的，掐指就万事通。”明迟随意扯了片树叶，放入口中，声音有些含沉。

        不过，只想懂你的心。

        新烟从远处跑来，欣喜道：“小姐，我刚刚抢了一些果饼，你要吃吗？那道长说，吃了可以万事如意的。”她见这两人聊得欢，就跑去凑热闹了。

        厌司似尝了一口，很是酸甜。

        祷告文念完了，众人热闹了起来，谁与谁又许久不见了，又拉了些家常，讲些你求什么啊？来这玩什么啊？晚上一起看祭祀舞啊。

        求愿者拿起自己放置坛上的香棍，已接受过祈祷的洗礼，放入烧炉，这香棍上的愿望最容易灵验。

        厌司似拿着两张红纸，并未裹香棍，她伸出手指腹轻轻抚摸才放进烧炉。明迟瞟了一眼，那红纸正在慢慢变成灰烬，隐隐约约的黑字，乘着晦人的愿望。

        原来她所求的两件事就是：父安，天下安。着实令人想不到，祈祷父亲身体安康，福泽连绵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求天下太平安乐，令人所惊啊，这份心，世人难得。

        “你这份心，神会看到的。”明迟本不信鬼神的，为了晦人，他愿意信一次。

        厌司似点点头，她也不信鬼神，她只是只是想父亲了，父亲一生所愿不过是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永世，求的是他所愿。父亲赶她出京，不知道为什么，初始她不解甚至生出怨念，如今依然不解，却不怨不恨，父亲这么多年来的教导养育之恩是永远抹不去的。

        “带我去看看那棵银杏树。”千年的树，想去瞧瞧它的不朽。

        “哦，要我牵着你走吗？”明迟伸出手。

        新烟裹了一口饼，包着嘴巴，狠狠盯着他一眼，休想占我家小姐便宜，后对厌司似含糊不清道：“小姐我给你带了拐杖，你要自己走吗？”

        肯定自己走啊，她已经习惯了，看不见路，如今运用拐杖都熟练了。

        其实心中还是觉得不雅观，但是没办法，瞎了就是瞎了，反正不雅观也是别人看，自己看不见。

        三人没走多少路，便听到一声孩童喜乐咧嘴的喊声：“迟哥哥，迟哥哥。”

        原来是小胖子。

        明迟回首望去，“呀，小胖子，你怎么来了？”

        小胖子跑近，双颊的圆肉一弹一弹的，喘了口累气，“我是陪撖哥哥来的，他被大伯娘逼着来求姻缘，我是被派来监督他的。”

        说着他身后走近一个人，正是村长的儿子白撖，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也无奈，就当来凑热闹。”

        明迟捏了捏小胖子的脸，对两人说：“一起走吧。”

        小胖子很是乐意，拉着明迟的手臂，两眼光亮盯着他：“迟哥哥，等一下帮我抓只蛐蛐吧，我的蛐蛐不厉害，打不赢他们，你帮我捉个大的厉害的，好不好？”

        白撖敲了敲他的头，“没有礼貌。”对明迟道：“阿胖太胡闹了，别依他。”

        明迟笑着：“你怎么不让你的撖哥哥帮你啊。”

        小胖子撅嘴，软巴巴道：“他天天被大伯娘训呢，大伯娘要他娶媳妇，他都没空陪我玩，我还这么仗义陪他来求姻缘。”

        这话不大声，周围人都听见了不少，纷纷扭头看向这里，有的大娘见人家长得老实蠢蠢欲动想给人来讲亲了，有的暗自留心万一自家闺女喜欢呢，有的大声议论了起来，说是谁儿子，这么大了，早该娶妻了

        白撖老脸一红，充满警告地看了小胖子一眼。

        明迟憋着笑，“好了，等下给你抓蛐蛐，你再说下去，你哥别想找媳妇了。”

        这小胖子真有意思，引得走在前面的厌司似回了头。明迟以为晦人有什么事，一怔，询问：“怎么了？”

        厌司似摇了摇头。小胖子眨着眼睛看向厌司似，指着说：“好仙的姐姐啊，我怎么没见过，迟哥哥你认识啊。”

        “嗯，你都说是仙女了，我怎么可能认识仙女呢。”明迟逗他说。

        小胖子一时弄不清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了。白撖看了前面一眼，这白衣女子，莫名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厌司似从斗笠中伸出芊芊玉手，摊开掌心，“吃糕点吗？”

        小胖子眼睛一亮，“仙女姐姐，给我的？”

        新烟拿过厌司似手中的糕点放进小胖子的手中，微笑轻声道：“给你的。”

        “哇，两个仙女姐姐。”小胖子接过糕点，还很有礼貌道了谢。

        明迟不经意扫过，只见白撖盯着晦人，莫名心里不舒服，那眼神挺膈应人的，催道：“快走吧。”心中开始盘算是不是不要给这小子捉蛐蛐了。

        走几步，小胖子又抬起圆圆的脑袋，问出心中疑问：“仙女姐姐怎么拄着拐杖啊？”

        结果挨了一脑拍，“蛐蛐还想要吗？”

        “要！”

        “少说话。”

        “哦好。”

        白撖想起来了，去年，阿胖听说明迟入了狱担心的不得了，便求着他去县衙看看，当时遇见了一位蒙着眼的白衣姑娘，好似和前面的女子很是相似。

        厌司似察觉那道视线久久不移开，微微不解，从前面听他们对话中得知，这道视线的主人便是那小孩的哥哥吧，不过他们并不相识吧。

        明迟上前扶着她，挡了那视线，“这路多难走啊，我扶着你吧。”

        新烟在一侧，怒道：“放开，你这小子，我家小姐岂能容你放肆。”

        明迟心道：还想更放肆的，你不会知道的。“这路太远了，扶着也是为了晦人好。”

        厌司似用拐杖狠狠钉在明迟的脚上，冷淡道：“放开。”

        明迟忍着痛，咬牙切齿道：“晦人，你可真狠，我不放！”谁让你招蜂引蝶呢。

        这人力量惊人，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不容一丝松隙。“那就好好扶，别抓这么紧，我疼。”

        明迟皱眉，怎么忘了是瓷娃娃了，肯定弄疼了。“没事，多疼疼就好了。”慢慢松了一丝力气，不防，手中的纤臂就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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