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世·人（三）

温浅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踏上去，她身后是已经失火的皇城和不断倒下的尸体。

        她是一路走一路杀着来到这大殿的，那些护在皇帝身边的侍卫、来不及外逃的婢女太医，都被她解决了。现在这儿，除了她，应该只有皇帝一人了。

        宫殿里点着烛火，很静，与外面又打又杀的嘈杂完全不一样。

        但这偏偏又显出几分诡异来，烛火轻轻跳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

        温浅走到榻边，看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老皇帝，一股怒气从心口升起。

        她倏地抓起老皇帝的衣领，看着他那奄奄一息的神情，“看看你吧，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了。哈，你现在就是个废人。长生不老？去你娘的长生不老，你这种人怎么不一出生就被你那个破烂娘掐死在肚子里。”

        这话说的粗鄙至极，想来乡野泼妇能骂出来的也就不过如此。

        温浅的面色很是复杂，那里面夹杂着怜悯、仇恨、不甘、怨怼，情绪太多了，多到她的表情狰狞到令人觉得可憎。

        她把老皇帝拖到宫墙上，一把抓他起来，强迫他看着血流成河的皇宫和火光冲天的世界，“看见没？”

        可是老皇帝已经不行了。他已经暮年，又经历这样一番折腾，几乎是要咽了气。

        温浅突然就发起疯来，她冲着皇帝喊道:“狗皇帝！你不能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看看！看看这被血染红的皇城！看看这被大火吞灭的黎民百姓！你给我活过来，活过来听见没有！”

        她的喊声尖锐刺耳，最后一句简直是喊破了音强发出的声来，字字破碎，在哀嚎声遍地的黑夜里，显得更加诡异和疯狂，若此时还有一个清醒着的人看的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觉着这女人是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疯子。

        “你为了一个什么长生不老之法，联合那个狗娘养的凌霄阁杀我师父，又害我师娘惨死，你欠我的都还没还呢你凭什么死！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终于布好了这盘棋，你给我醒过来看着！我要你看着这国破人亡，看着这天下苍生因你而死！看到没！你的禁卫军、贴身侍卫、你的儿子女儿、你的平民百姓，都死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温浅散乱着头发，面目狰狞，脸上身上全是血，偏还要抓着那皇帝不放，拽着那皇帝的头发把他一遍又一遍的往城墙上撞，“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听到没！都给我活着！所有人都得活着！我要你们永远活在这场噩梦里！永远都记着我这个疯子，记着这些恐惧和无力！所有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她一把抓紧老皇帝的头，用已经发红但还很精致的双眼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两个洞，“你不能死！你得活着！我去做鬼，我去做个厉鬼来永永远远的缠着你、恶心你、让你永世不得安生！”

        温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安静下来，她倏地就有些悲伤，说:“你做鬼也没事，对，你做鬼也没事的，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会缠着你的，我不会让你再去扰我师父师娘的，烟消云散？对！烟消云散！烟消云散啊哈哈哈哈哈哈，狗皇帝！你睁眼看看我这谋划了十年之久的局，算我求你了，看一看，好不好？你看，那面有个人影，你看他上蹿下跳的，多好玩啊哈哈哈，你说，他……”

        她扭头去看闭着眼的老皇帝，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伸手便是一巴掌打到老皇帝脸上，“啪”的一声响的诡异，“睁眼！你怎么可以不看看我这花了十年画的一幅大作！我研究了数年的酷刑还没用在你身上呢！你那个唯一的、心爱的女儿也是我杀的，你儿子也是被我算计死的，这些仇你还没和我报呢，活过来听见没有！”

        老皇帝已经死了，但她却像毫无察觉一样，依旧在那里说着疯话，她眼角有泪划过，嘴里嚷着“所有人都给我活着！都给我活过来继续受罪啊！都别死！都活过来！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凄厉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温浅把目光放下去，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穿出来一把刀。

        那刀上沾着她的血，也泛着光，她笑的越发肆无忌惮、狰狞恐怖起来。

        她抬手握住那冰冷的刀尖，耗尽全身最后一点内力将其掰断，脚步变换，紧握着那刀刃转身相身后的人刺去。

        那人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疯到如此地步，竟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的用血肉凝成的手掌心掰断刀刃，等反应过来时，那半截血刃已经刺穿他的胸口。

        两人身上俱是鲜血淋漓，温浅松开刀刃，那人便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她想继续笑，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能做着那狰狞可怖又让人厌恶的复杂表情。

        温浅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是冲天火光的模糊世界里有着两道人影，闻到的最后一点气味是尸体烧焦的味道。

        她于城墙跌落，横尸在墙外的野草堆里，被不知道哪几条野狗野狼吃了去。

        ＊＊＊

        这世上确实是有鬼魂存在的。温浅在被黑白无常押着走上黄泉路的时候想到。

        她又看见那位狗皇帝了。

        那狗皇帝正准备喝孟婆汤，见了温浅就跟耗子见着猫一样，吓的汤也不喝了，直往孟婆身后躲。

        温浅看着那碗端到自己眼前的孟婆汤，又看了一眼那狗皇帝，语气还算平静的问道:“喝了它就能忘记一切转世成人了？”

        “那当然。”孟婆回答道。

        “呵，我杀了城里城外十数万的无辜人，也能？”

        她自嘲的反问着，又看向那躲在孟婆身后的老皇帝，眼神愈发凌厉。

        是了，这狗皇帝不能转世成人的，更不能让他在地府待着。他该烟消云散，再也不能扰她师父师娘片刻。

        这么想着，温浅的周身渐渐起了一层白光，周边的空间被扭曲挤压，成股的黑气朝她涌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黄泉地府最怕活的东西，一旦有大量的活人之气侵入，便会引的众鬼发狂，大量阴煞之气会在瞬间集聚到生气最浓烈之地，试图生吞那些生气。

        这是鬼魂的本能。

        不管是黑白无常还是孟婆，都没亲眼见过这样的阵仗。温浅已经被浓烈的阴煞之气裹住，但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那狗皇帝的魂。

        温浅心念一动，白光愈发的亮，那些黑色的煞气也越来越凌厉可怖，但对她却没什么杀伤力，反倒是听话的很，一瞬间就调转矛头冲着那孟婆背后的狗皇帝涌去。

        这老皇帝虽然做过不少错事，但一辈子下来勉勉强强也能算得一个功过相抵，本该是喝了孟婆汤、过了阎王爷的眼就能转世投胎做人的，眼下温浅却想噬了他的魂，让他永远消失，简直是丧心病狂。

        “放肆！这黄泉也是你能闹事的地方！”孟婆见此情景，也是震怒。

        一旁的黑白无常也一齐上手，准备捉了这只不安分的鬼。

        但是没用。温浅操控的煞气是万鬼凝聚出来的，区区孟婆和黑白无常，又能耐她何？

        不过她也没想着伤他们，她只要那狗皇帝烟消云散。

        黄泉也好，地府也好，被温浅一人搅的天翻地覆，大量恶鬼趁机逃往了人间，最后还是阎王爷亲自出手才压下失控的温浅。

        孟婆汤自然是没喝的，阎王爷看着生死簿上记录着温浅的那一页，头痛的很。

        要不她直接退位算了。当什么阎王爷，不干了。

        这玩意儿爱谁当谁当。

        但想归想，该解决的事情还是得好好解决。

        “温浅，腊月初五生人，幼年丧父丧母，得二人救助。平生恶贯满盈，残害忠良无辜性命者数万，祸乱黄泉，噬魂灵，论为邪。”

        邪，是所有的鬼里怨气最重、冤孽最多、力量最强的那一类。

        温浅看着阴森诡异的地府，看着众鬼虎视眈眈的想要吞食她身上的生气，看着阎王爷身居高位却拿她无可奈何，突然就觉着有点好笑。

        她现在是个鬼，却有着比活人还浓郁的生人之气，这份力量让她在阎王爷的数百种杀鬼方法下一次又一次的活过来。

        她永永远远，只能做一个鬼。

        还是一个可以复活死人、被万鬼觊觎也忌惮的鬼。

        这世道，真是够操蛋的。

        不过好在，那狗皇帝的魂已经被她彻底的冲散了，她也算是，得偿所愿？呵，大概吧。

        接下来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她活的这一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长在清风朗月之人的身边，死的轰轰烈烈也甚是潦草，但她所有的心愿都已了结，接下来，无所谓了。

        “温浅，邪，可使寿数未尽却意外丧命之人生还于世，又祸乱黄泉，致恶鬼逃逸，故，逐于狱中，受苦赎罪三十年。随后遣其入世救无辜百姓、捉拿外逃的众鬼。待恶鬼尽数捉拿归案，再另行决议。”

        这是阎王爷给她的结果。

        温浅不得不接受。

        其实如果可以，她也想烟消云散。但她用尽了各种方法，都不行，便只能接受阎王爷的安排。

        因为她打不过阎王爷，虽然她也死不了就是了。

        她在十殿阎罗的地狱里来来回回的受罪，每一个地狱该走的流程她都能背下来了。

        直到三十年结束。

        阎王遣她去人间，捉拿因她逃逸的鬼魂。

        鬼惧怕阳光，故而想在人间不受束缚的行走就需要肉身，温浅本就掌握活人之力，便用了两年时间造出一具样貌还算不错的女性肉身，离开了地府。

        三十二载已过，温浅重回人间。

        取名，温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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