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世·人（二）

温浅找到萧明远了。

        “那皇帝听信谗言，非说你师娘懂什么长生不老的功法，便刑讯逼供，想逼你师娘说出长生不老的办法。”

        江平说。

        温浅此时已经顾不得心里的疑惑。

        为什么舒平是当朝国师江平，为什么会知道她师娘在哪，为什么要背叛皇帝帮她。

        这些她都没时间细想。

        她师娘满身是伤，她想扶着师娘走出这地牢都不知道该把手扶在哪儿才不会碰着伤口。

        温浅没想到自己费劲心思找到的是这样一个师娘。

        她觉着自己快疯了。

        禁卫军全员出动，连皇帝养的暗卫也一齐出手，温浅真的是拼了命才把师娘从皇宫里救出来的。

        “师娘。”温浅抱着近乎气绝的萧明远，周围躺着的都是一路追杀过来的侍卫的尸体，她知道，她拼了命救出来的师娘，可能…也陪不了她了。

        “别哭，”萧明远从没见温浅哭过，眼下却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哭才好，他尽力的想捂住对方的眼睛，让她不看这副惨淡的景象，也想告诉她好好活着，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但他发不出声音也再没了力气。

        他知道，这个他养了十几年、跟自己亲闺女一样的小丫头，可能……再也无法开开心心的活着了。

        他也好，温栈也好，都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如今这个结局的。

        只是，委屈温浅了。

        她本该活的逍遥快活，本该得尽世上最好的一切，她的幼年已经很难过了，不该再遭遇这样肮脏的事情。

        若能回当年再选一次，他还会选择出手救下温浅吗？

        “师娘，算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你陪陪我，”温浅哽咽着哀求道，那声音很低很低，“你活过来陪陪我，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的。你应了我，啊？师娘，萧明远，你醒一醒，你睁眼看看我，我是温浅啊，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她抵着萧明远的额头，泪水尽数滴落在对方脸上。

        “我答应你，我去找那些害了你和师父的人，我去把他们都杀干净，真的，皇帝、亲王、百姓，我都可以杀，我把他们杀干净，就算是做鬼也让他们烟消云散，永远也不会扰了你和师父的生活。你们活过来，陪陪我，好不好，”温浅抱着萧明远的手越收越紧，最后她整个人都伏在他的肩窝里，“我会撑不下去的，师娘，我爹爹和娘亲就是这么死在我眼前的，师父也是，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师娘，我真的撑不住的，撑不住的。”

        温栈和萧明远被温浅葬在了一处僻静秀美的宝地，温浅冲着两人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

        如意成亲了。

        特意寄了请帖，请温浅过去。

        寻常人家与这江湖上的恩怨纷争相隔甚远，温浅也不愿在这样喜庆的日子说自己师父师娘死了这样扫兴的事，便随便找个由头推辞说不去。还说，要等她孩子满月的时候再去，到时候定连着成亲时的礼一齐送去。

        温浅对没有亲眼看见如意成亲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她刚安顿好师父师娘的后事，还要分神应付皇家的追兵，实在是不能、也不敢去抛头露面。

        就连寄出去的那封信，她都是伪造了笔迹，连名字都没留，又找了十分可靠的人才放心的寄出去的。

        温浅一路逃到江南，途中听人说京城有户人家，成亲的时候被屠了满门，那叫一个惨。

        “叫什么？”

        “那我哪知道嘞。听说新娘子叫什么？如意的吧？这倒是个好名字，可惜了。都成婚了。”

        ＊＊＊

        江南最近新起了杀手组织，没有名字，江湖上倒是给他们起了个名号，叫“无形”。

        杀人于无形之中。

        这杀手组织不分好坏，也不管伦理道德，里面尽是些杀人越货的好手，只拿钱办事。

        谁给的钱多就帮谁办事。

        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富庶商户，只要给的钱够多，就干什么都行。

        江南一派的武林正道对这个“无形”深恶痛绝。

        传奇的是，“无形”的首领精通易容，一人千面，听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只知道是个女子，还有不少有名有姓的人物和她交过手，不仅没看出来她所学所用出自哪派哪家，就连那条命，都保不住。

        一众武林正派联手绞杀，好嘛，武林正派几乎死了个光，“无形”虽然也伤亡惨重，但那里面都是些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根本不在乎所谓的伤亡。歇了一晚上，第二天继续出来接活儿。

        “主上，北地的人说，国师江平，已经确认死了，就死在北地。”

        温浅听了，微微愣住，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她的表情很是冷漠，说:“既如此，那便让北地的人备份厚礼，去给皇帝道喜吧。”

        “是。”

        国师江平，是大邑国数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任国师，真可谓是“谈笑间樯虏灰飞烟灭”。

        自然，这样的人也是什么恶事都做过的，更何况他还欺君罔上，背叛天家，私自放跑天牢重犯，杀害数百的禁卫军。

        这样的人死了，必须可喜可贺。

        更何况，他死了，皇帝便高兴了。

        这就更值得人庆祝了。

        只是……

        温浅倒了杯酒，走向窗边。

        江南的冬日也并不算暖，何况是在这下了雪的夜里。

        她来到江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地方下雪。

        不比苍云山的洋洋洒洒的大雪，江南的雪很细很小，间或还夹杂着些雨滴，落在地上，连点白色也见不着。

        屋子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热乎气儿因为开窗散去，温浅倒是不觉得冷，她端着酒杯，看着漆黑的夜空，面上没有悲喜。

        最终，她手里的那杯酒被她伸着胳膊，倒在了窗外。

        酒水在地上划出一道直线，与天上落下来的雨和雪混在一起。

        像是在祭奠亡灵，郑重又沉静。

        “无形”的势力默默伸到了京城。

        中原的武林正派自然见不得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杀手组织肆意妄为。

        不过温浅的行动更快，早在江南时她便派人在京城里散布谣言，说“凌霄阁与江南的杀手组织无形勾结”。

        还暗中在凌霄阁里安插了眼线。

        如今到了京城，温浅更是动手灭了凌霄阁的一个对头。

        一时间，武林正派们竟分不清凌霄阁是否真的与“无形”有牵扯。

        江湖上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了“赵方安当年带头绞杀温栈萧明远，是为了他们二人手上的长生不老之法，如今已修炼至小成”这种说法。

        这消息还被传到了皇宫，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勃然大怒。

        当初他和凌霄阁联手，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之法。好不容易抓了人，却被江平那个欺君罔上的东西给放跑了。于是他对这事就更容易疑心。

        武林正道言辞俱厉，声讨赵方安不该如此自私，私藏长生不老之法，皇帝更是暗中召见赵方安，强迫他把长生不老之法交出来。

        赵方安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法。

        他一开始说什么苍云山的两大魔头手握长生不老之法云云，无非是想借皇帝暗卫的实力，再联合江湖众人，绞杀温栈和萧明远。

        没想到，如今竟在这事儿上被人摆了一道。

        温浅煽动江湖的门派，玩了好一手的挑拨离间，终于让各门派联手灭了凌霄阁，再活捉赵方安，问出长生不老之法。

        凌霄阁被讨伐的那天，她改容换面，装作一个正义之士，在凌霄阁内大杀特杀，唯独放了赵方安。

        这种欺瞒君主的人，自有皇帝亲自处置。

        ＊＊＊

        “主上，有人求见。”

        温浅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进来的是位女子，穿了身粗布衣裳，头发披散，脸上还脏兮兮的，活像个疯子。

        但温浅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位是皇帝的新宠，舞姬出身，如今已成了当朝的贵妃。

        “既是贵妃来见，我这地方倒是寒碜了些。还望贵妃娘娘莫要怪罪才好。”温浅假模假样的客套了一下。

        “贵妃？”舞姬似笑非笑，“你们既是拿钱办事，那我也有一事相求。钱财自然是不会少的。”

        温浅屏退了身边的其他人。

        “贵妃娘娘不妨说说。”她请舞姬坐下，笑着说。

        “杀了皇帝，灭了这个国家。”

        ……

        温浅彻底忍不住笑了，“贵妃娘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虽笑着，可眼底冰冷，眼角更是一丝弯起的弧度都没有，是真真正正的“皮笑肉不笑”。

        “当然。我既来找了你，就是想清楚了的。”

        “为什么？这么大的怨气，总得有个原因。”温浅说。

        舞姬便说她一开始只是个跳舞的婢女，被皇帝看中，成了后宫的侍妾。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后宫里的女人。

        整日的算计，整日的争斗，手段见不得光也让人恶心至极。

        温浅:“既如此，你恨的该是皇帝才是。和这黎民百姓有何关系。”

        “皇帝心里最在意的，除了他的那个皇位，便是天下的百姓。我恨他，那他在意的，便一齐毁掉。”

        ……

        温浅垂下眸，看着舞姬面目狰狞，心里竟生出些许的可悲来。

        皇子们争夺皇位，妃子们争夺恩宠。

        北地的部落见大邑国的皇帝缠绵病榻，命不久矣，便蠢蠢欲动。

        温浅一面联合北地的部落，密谋造反，一面在各位皇子间搅混水，让他们斗的不可开交，朝廷局势更加混乱。

        事情真正爆发的节点是皇帝最宠爱的和静公主的死亡。

        温浅看着即将出嫁的公主被割了喉咙，神情冷漠。

        当然，这份罪，必须得各位皇子来背。

        公主死了，自然要举国哀悼。

        皇帝震怒，却实在是有心无力，全凭着太医院的汤药吊着一口气。

        舞姬日日伺候在皇帝身边，哄着他吃了许多可以“续命”的丹药。

        后宫的妃子们纷纷给自己找寻退路，偏偏皇后身子不适，便由她这个位分最高的贵妃暂理六宫事宜。

        不打眼的妃子死了一个又一个，甚至连皇子也在狱中暴毙。

        北方的部落见大邑国大势已去，带着早已备好的兵马，杀进城门。

        一时间，天下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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