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她本身就有病，治不好的那种。不然也不会被家里人扔到我这儿来。我看她可怜，就留着了。官爷您看，这契书上都写着呢，这指印儿都是她的。”李娘装出一副悲哀的样子，“唉，好好的一个孩子，我是知道她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有病？你还留着？”领头的看着契书，皱着眉头。

        “有病，可那病也不会传给别人，只是治不好，全靠着那些个草药吊一口气。官爷你是不知道，她刚来我这儿的时候，瘦的呀，那手腕一把都能掐住。换了谁，都狠不下心把人赶出去的。再说，她也是个听话的，平日里弹弹琴，再陪着客人们聊聊天，总归是个活路不是？”

        “她既然死了，那尸体呢？”

        温千里扮作下人混回怡红楼的时候就听见了这么一句，那声音她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不是江百年吗？他现在连官府查的案子都能介入了？这家伙，有点本事啊……

        “这…”李娘一脸为难，抿了抿嘴，“我这怡红楼的生意总还是要做的，放着个死人在那儿实在不好看。于是便让人送出去了。若是她的家里人还肯认，便让她家的人领回去。若是不肯认，就找个好地方埋了。”

        “你倒是有主意，私自就把尸体处理了？”为首的那个面色不善，“把你们这儿的人都给我叫出来。我要一个一个的审。”

        此时温千里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人群里。她望向江百年。

        这人还是那副书生模样，长发束起，手执折扇，不过表情不算好。

        许是察觉到了温千里的目光，他抬头，正撞上温千里的眼睛，两道目光交汇，像是跨越了时间空间的隔阂。

        她看到了，江百年对她笑了一下。

        很细微的嘴角勾起，眼神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就亮了起来的。

        周围的其他人要么在忙着审问别人，要么在紧张着自己会被官府的人查问，只有他们两个，像是两个随时可以从人群中抽离的过客。

        然后，遇到了一起。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遇见同类的……

        归属感。

        官府问的问题无非是些——你跟死人的关系怎么样、她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身边有人能作证吗，诸如此类。

        温千里老老实实的答完，听见一旁有个衙役模样的人对那个审问他的领头人说，“大人，这女人没跟怡红楼签契书。”

        “为什么没签契书？”那个领头人问。

        江百年听了这话，也把注意力放到了这边。

        ……

        温千里料到自己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早就备好了一套说辞。刚吸了一口气想解释的时候就见李娘走到那领头的跟前儿，小声说:“官爷，这个是我远方亲戚家的一个孩子。前两天刚来的，只卖艺不卖身。她父母还希望以后能把这女儿带回去。我想着怎么着也算是个亲戚，真要是签了契书再想回去就难了。这就没让她签。”

        没签契书就让人待客在大邑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李娘心知这种事儿多了去了，但摆在明面儿上总归是不太好，官府的人心里也明白，便看在李娘暗地里递过来的荷包的分量上，没有过多计较。

        江百年看着他们这私下的交易，也没言语。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些圆滑的交易和手段更是熟稔于心，见多了也就不觉着有什么新奇。

        更何况，不签契书就给人工作这种事情真要追究起来，李娘不好过，温千里也免不了一番麻烦。如果能不痛不痒的过去，对温千里也是好事一桩。

        这怡红楼一看就是个是非之地，温千里不签契书，估计也是担心签了契书将来不好脱身。

        江百年只一息间就想通了这些门道，摇着扇子站到了一边，给这位李娘和那位衙役们的头头更多的操作空间。

        温千里看着他的这些小动作，心想，嗯，还行，不是个榆木脑袋。

        果然，那两人嘀咕了一会儿之后，江百年就听那位头头说可以收工了。

        他此番来也就是替贺鸿走走过场，能提前回去自然不愿意多耽误。至于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看向温千里。

        她扮作下人混回怡红楼的时候他是看到了的。不出意外，他到时候只要跟着温千里就行。

        “江公子，该盘问的都盘问过了。小的还要回去整理这些消息，您看……”那位头头毕恭毕敬的对江百年说道。

        眼前这位是知府大人身边的红人，虽然也不清楚这么年轻的人能有什么本事得到知府大人的青眼，但小心对待着总归是没错的

        “都问完了？那就回去吧。”江百年转身，对着李娘道:“此番…叨扰了。”

        “不敢不敢，各位大人走好。”李娘看着人都走了，松了口气，扭过头来面色不善的看着其他的姑娘们，“你们啊，一个个的都管不住嘴。都扣半个月月钱。”

        呵，打点出去的银钱不从这帮嘴不牢靠的姑娘们身上讨回来怎么行？

        温千里对此不甚在意。她没签契书，本就没有月钱这一说。再怎么扣也扣不到她头上。

        “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春华，”李娘吊着她那副尖锐的嗓音，“你跟我来一下。”

        李娘带着温千里上了楼，下人很有眼力的倒了杯茶之后就行礼离开，把屋子留给李娘和温千里。

        “春华啊，官府来人你也看见了，这契书一直不签也不是办法。今天能混过去，以后…可就不一定了。”李娘淡淡的道。

        她的语气里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眼神瞟了一下一边的隔间，放下心来，有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架势。

        温千里摆弄着自己的指甲，眼底闪着笑意，“我这都是您的远房亲戚了。就稍微行个方便嘛。”

        “那就是那么一说，到时候官府的人随便查查就知道这说法有问题。到时候咱们两个都有麻烦。”李娘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语气也是不耐起来。

        “那简单啊。道不同不相为谋，怡红楼不愿收不签契书的人，我走就是喽。”温千里站起身，朝着放门口走去。

        刚走了一步，就从一旁的隔间里窜出来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将她围住。

        她歪了歪头，转身看着李娘，嘴角还勾着笑，一双瞳仁却显的颜色更深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李娘这是何必呢？”

        “你当我这怡红楼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天这契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把她给我拿下。”

        几名大汉听令而动，温千里一个弯腰躲过冲着她来的拳头，左手捉住一个对她又一次对她打过来的拳头，脚步变换，那人没站稳，直直的摔到了地上。

        随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温千里身形轻巧灵活，裙摆随着动作转开。她也不下死手，靠着一拽一推的巧劲轻松解决了几个大汉，还顺便点了他们的穴，让他们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待裙摆落下，几名大汉也纷纷倒地。

        李娘在一旁已经看得愣了。她是万万没想到，一个看着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动起手来竟连五六个壮汉都不是拿捏不住他。

        温千里一脚踹开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抽出在他腰后别着的一把刀，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笑道:“刀刃锋利，刀身灵巧，是把杀人越货的好刀啊。李娘，你担心这刀伤了我的皮相，特意嘱咐他们不能动刀子的吧？这可真是太客气了。不过……”

        她抬眼望向李娘，手里的刀转了个个儿，“这份客气我可受不起啊……”

        李娘愣在那儿没敢说话。

        温千里觉着没什么意思，也就懒得过多纠缠，转身开门，手里的刀随便往后一扔，说:“李娘，有缘再见哈。”

        李娘就觉着自己颈边起了一阵风，等回过神来再看，发现那把刀是擦着她的侧颈飞过去的，颈边隐约有点痛，一摸才发现是被那刀擦破了皮。

        至于那把刀，则是深深的钉在她身后的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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