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司空图

仿佛陷入一场噩梦，我拼尽全力，终于在麻木与绝望中睁开眼。

        四周漆黑一片，就在我以为自己入了炼狱时，外头传来轻灵的脚步声，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得这具身子沉重至极，完全不受我控制。

        我努力地偏过头，见是个粉衣女子，端着蜡烛碎步走进来。

        房间里亮堂起来，女子朝我走近了些，面带着关切道：“姑娘醒了？奴婢给姑娘换过药，只是姑娘肩上腿上都有刀伤，又叫沼泽里的树枝刮伤了，伤口有些感染，需刮肉以疗，我家医圣怕姑娘受不住，缝合时用了些麻沸散，所以姑娘暂时动弹不得。”

        我才意识到我得救了！我还活着！我凝神细听，似乎有水浪拍打的声音，眼前的纱帐轻晃了几下，我立即反应过来，是在一艘大船上。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一想到可以再见到萧衍，我顿时心潮澎湃，我张了张口，艰难道：“多谢姑娘搭救，劳烦姑娘在天亮时将船靠岸停一停，到时麻沸散药效也该过了，我的家人定在找我，我需早些回去。”

        女子轻笑一声：“这奴婢可做不了主，还是明日等医圣来了，姑娘自个儿跟医圣说。不过奴婢劝姑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医圣待姑娘很是上心，只怕轻易不许姑娘离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什么医圣对我一见倾心？我心中焦虑，装作不动声色地问：“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叫我青烟便是。”青烟说着，上前查看我的伤口。

        我迟疑道：“青烟姑娘，你家医圣”

        青烟许是误解了什么，道：“姑娘大可放心，我家医圣年方二十五，生得俊朗，且尚未婚配，并非是个糟老头子，我也不瞒姑娘，江湖上中意我家医圣的女子多着呢，可我家医圣偏偏只喜欢你这张脸。”

        我听出些什么，盘问道：“莫不是我长得像你家医圣的故人？你同我仔细说说，日后我跟了你家医圣，定然不会亏待你！”

        青烟捂着唇娇笑：“你倒是个玲珑人！难怪入得了我家医圣的眼！不过呀，当着我家医圣可别乱说！要说你还真是好福气，同那位赵姑娘有七八分相似。倘若那位不是熟悉那位赵姑娘，我指不定以为你是那姑子同那个和尚野合得来的呢！”

        福气？简直可笑！我忍下心头的厌恶，装作惊奇道：“你是说那位赵姑娘的生母是出家人？这倒是稀奇，出家人六根清净，竟然也会生孩子？”

        青烟叹息道：“那姑子是打宫里出来的，跟寻常姑子不同，说是先帝中意她，她恨先帝杀了她情郎，抵死不从，甘愿落发为尼，出宫时就已经怀了那侍卫的孩子。你说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女人，宁肯跟个侍卫也不跟皇帝？要么是那姑子脑袋糊了，要么就是那皇帝长得太过磕碜！”

        青烟碰了碰我的伤口，我感觉到一丝疼意，想来是麻沸散的药效正散去。

        我又问她：“那位赵姑娘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青烟撇撇嘴：“叫赵翼，挺好的名字，说是那姑子盼她翱翔九天，一生自在快活。谁成想没飞起来，反倒是个病秧子！好在碰上我家医圣，可她福薄，我家医圣用遍良药，也只为她续了几年命。都说母女连心，她一死，那姑子好似预感到什么，我家医圣瞒着不说，那姑子也吊着口气没活几日。”

        青烟说完，只道是有事，便匆忙离去。

        待她走后，我躺在榻上一阵心酸，赵翼，赵翼！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那是我的表妹啊！我养在深宫，自幼锦衣玉食，却从不知有这么个妹妹流落在外！姨母为她取名翼，盼她不受羁绊，她应当活得很自在吧！可惜我却无法与她相见。又或者她根本不愿见我，父皇杀了她的父亲，我于她便是杀父仇人之女，隔着血海深仇。

        我思绪翻腾着，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露出一丝白光，像翻了肚皮的鱼，带来微弱的光明。

        我尝试着动了动四肢，想要起身，失败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坐起来，一个修长的身影推门而入，蹙着眉头，朝我温声道：“这么心急做什么？你如今这身子，便是起来也走不出半步。”

        我便知是那位医圣，我犹豫了下，还是顺从地躺着，疏离道：“大恩不言谢，不知恩公可否告知尊名？”

        “唤我司空图便是。”司空图说着，在我淡然身旁坐下。

        我忍着不安，笑道：“原是医圣，久仰大名。医者既救了我，不妨好事做到底，将我送回家中，可好？”

        司空图淡淡道：“你哪里还有家？我埋在沼泽的尸体，前两日已被禁军挖出，你的那位好弟弟当下便昭告天下，如今举国皆知长公主身死密林，尸骨已入公主坟。你说他究竟有多不待见你这个皇姐，这么迫不及待将你埋了！你们萧氏啊，就是薄情，手足到头来也只是算计。”

        萧衍已昭告天下？他不可能将旁人尸身错认成我，想来是要借此机会给我一个新的身份，他定然在四处寻我。至于这司空图，青烟说我与赵翼有七分相似，他顺藤摸瓜，猜出我的身份倒也不难。

        只是听他这语气，轻易不会放我走，我也动弹不得，不如暂且静养着，待好些了再伺机逃走。

        “在想什么？”司空图笑问我。

        分明是一张斯文的脸，我却瞧出几分可怖，我装作若无其事道：“想你几时肯放我走。”

        司空图嗤的笑了一声：“去哪儿？见你的情郎？”

        我僵了僵，抿唇不语。

        司空图颇有几分得意：“天子发话不准妄议长公主，影军却一直私下搜寻，过往船只无一不核查。你手腕上的连理镯是大夏贵族之物，天子尚是晋王时曾驻守边境三余年，耗尽心思建立了一支影军，虽不足以媲美镇国公的暗卫，但也皆是一等一的精卫。你的那位情郎，想必便是其中之一。天子继位，为与楚相抗衡，便以你的婚事拉拢沈老大人，你倒了得，这才几个月便闹出和离。想来那位情郎定然有些本事，撩拨着你，还能得天子重任！”

        我嘴角抽动了几下，这司空图虽敏锐，但却傲慢自大，全无医者的仁义谦逊，不知我的好妹妹是个怎样的璧人，竟能得这种怪才的青睐，我朝他道：“你既已知晓，又何必留着我！倒不如大度些，成全了我与他，我二人必定对你感激涕零。”

        “你的感激我不稀罕，我这人没旁的喜好，就爱看有情人劳燕分飞，你这身子经不起折腾，且安分歇着，勿要动旁的念头。”司空图说罢，也不管我是何反应，便径自拂袖离去。

        他前脚走，青烟很快送来早点，我也不挑剔，随意用了些，外头天色已大亮，青烟熄了蜡烛，叮嘱我好生静养，便匆匆出去。

        我往窗外看去，船应是在运河中，民用船只速度不及官船，加上司空图为救我必定要去药房备药，又会耽搁些时辰，我几乎可以确信船只尚在京都，司空图说影军四处搜查，那么过港时也必定会有影军盘查，我只需把握住时机，便可逃出这囚笼。

        正想着，青烟端来药，“这药苦，但却颇为有效，姑娘莫要嫌弃。”

        我瞥一眼那黑色汤汁，想着早些好起来，顾不上苦，端起来一仰脖喝掉，哪知刚放下碗，便觉喉咙火烧火燎般，我捂着脖子想开口，却发现竟连声音都发不出。

        我愤怒地看着青烟，想要开口质问，却只能“啊啊”叫着。

        青烟后退了半步，含着愧疚道：“姑娘可别怨奴婢，我家医圣说姑娘声音不够沙哑，同赵姑娘不像，才叫奴婢送了这药。不过姑娘放心，这药只会叫姑娘声音沙哑些，没有旁的坏处，休息两个时辰便会好转。我家医圣贴心，还在药里了几味温补的药，姑娘心肺受过损伤，喝了大有裨益。”

        我不再挣扎，显然这司空图是要将我当成替身，我如今带着一身的伤，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我养精蓄锐，到了午时，嗓子虽还有些痛，却已能顺利开口，我朝青烟问道：“嗓子能药哑，可这七分像，剩下的三分你家医圣欲如何？难不成他还有本事给我换张皮不成？”

        青烟同情地看我一眼，递过来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我才惊觉镜中之人肤色暗了许多，额间也多出一抹花蕊般的红，我伸手擦拭，却像是长上去的，如何也擦不掉！

        定是司空图用了什么奇药！我大笑了两声，简直是荒谬！世间竟有这般痴人！不择手段将旁人变成心上人模样！说是痴成疯魔也不为过！我松了手，那铜镜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绝望的沉闷声音。

        “像她吗？”我冷冷问青烟。

        青烟有些犹豫，还是点点头：“赵姑娘眼尾更往上挑些，比姑娘多了些风情，姑娘还需仔细揣摩，好抓住我家医圣的心。别看一开始他拿你做替身，人都是讲感情的，兴许时日久了，便也会有几分真心的。”

        “真心？”我偏过头，鄙夷地冷笑一声，却什么也不想说，我如今也说不得，我只能等，等时机来了一举逃走。

        转念一想，其实无形中司空图亦是帮了我，倘若我以赵翼的身份，加之这副模样回到萧衍身旁，之前忧心的身世问题便迎刃而解。

        想到萧衍，我不禁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要我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我仿佛有了勇气，长出了口气浊气，朝青烟道：“你说得对，为着将来可以做我自己，我如今便是赵姑娘。你是个能人，也很对我的胃口，跟着我指日可待。不过你需记着，这是你我主仆二人的秘密。”

        青烟闻言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那是自然，姑娘想通了便是！要想彻底得到一个男人的心，不费些心思吃些苦头又岂能成事？殊不知飞燕合德姐妹二人，为专宠汉成帝，可是连息肌丸都用的呢！”

        想到她方才骗我喝下那药，我便知她并非善茬，我总要叫她忌惮些，便拿捏着斜斜看她一眼：“你倒是机灵，可你也需记着，谁才是你的主子！往前种种便作罢，你若还想跟着我，便要叫我看到你的衷心。”

        青烟慌忙道：“奴婢自然对姑娘衷心。”

        说着倒了杯水端给我，压低了声音讨好道：“姑娘还不知，我家医圣是司空氏嫡传的后人，自幼习医，虽看着文气，功夫可了得呢，尤其擅制毒。”

        又四下看了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司空氏是前朝皇族，我家医圣将来是要成大事之人，姑娘千万抓牢些，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最不济也是个贵妃，若是多费些心思，皇后也指不定呢！”

        竟是前朝司空氏，怪不得对萧氏这般了如指掌！我心中嗤笑，简直是痴人说梦！前朝皇室早已覆灭，司空氏竟还妄想着颠覆我萧氏的江山！我心中了然，如今看来他留着我并非只是当做替身，或许还有旁的目的。

        我装作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追问青烟：“既然如此，我必定要把握住机会！你将医圣的喜好详尽告知，我也好想法子取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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