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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如初


自那日顶撞了萧衍,一连好几日我都不曾进宫,中途借着端午,萧衍遣宫人送了些粽子过来,我淡然收下,除了谢恩,也并未叫宫人带话给萧衍,萧衍估摸着心中也有气,并未召见我。

        沈老大人倒是来过两次,大约是知道我与萧衍闹得不欢而散,心中过意不去,前来安抚了几句。

        我总归是劝过了,于沈老大人,也算问心无愧了。

        闲来无事,我便窝在房中读《史记》,翻到半数心中不免感叹,人生漫长几十载,一朝归于尘土,即便帝王,到头来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是以人活一世,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留遗憾。

        正惆怅,影煞匆匆走进来,朝我道:“陛下在养心殿与几个臣子发生口角,李大人派人传话,愿殿下进宫劝阻。”

        我瞥他一眼,冷漠道:“不去。”

        想了想又问:“李大人?可是李智?”

        影煞颇有些不自在,还是点头:“是。”

        我笑笑,继续埋头书本:“便是李大人,本宫也不能去!那日前车之鉴,影侍卫莫不是忘了?”

        影煞默然片刻,道:“李大人说,此次事关变法,若陛下与众臣闹得太僵,只怕君臣离心,动摇国本。”

        变法之事我听沈怀安听过,却不料会引起这般风波,李智一向桀骜,竟会恐此事动摇国本,我立即放下书,朝影煞道:“备马车。”

        想了想又道:“将浣纱今早熬的莲子羹带上几盅,还有,叫上浣纱一道入宫。”

        养心殿门口,莲香前去通传,我候在一侧,隐约听见里头传来激烈的争论。

        萧衍拟定的变法条例中,涉及土地丈量颇多,除却以李智为主的少部分官员赞同,其余包括楚相在内,皆是反对,其中郑思危最为义正言辞,所列原因,皆是出自士族利益。

        我正凝神细听,莲香朝我点头,示意我进去。踟蹰着走进去,尚未开口,李智便道:“殿下来得正巧,殿下曾与陛下一同习圣人之道,变法一事,不知殿下有何看法?”

        我愣了愣,心想这李智简直存心跟我过不去,当着几个老臣,我若开口议论国事,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且据我观察,萧衍并未出声,只李智与郑思危各持己见,争得面红耳赤。我疑心根本没有所谓的君臣不和,只怕是李智存心摆了我一道。

        果然,郑思危闻言,看也不看我一眼,倨傲道:“殿下是女流之辈,目光短浅,更不该妄议朝政!”

        换做往日,他定不敢这般公然冒犯我,不过是那日我与萧衍起了争端,正好叫他瞧见,他知萧衍心中怨我,便有了底气。

        但他也说得也没错,我是女子,确实不该妄议朝政,更何况我已知是李智设下的圈套,倒不如趁机早些躲开。

        我含着笑意,正欲开口,御座传来一声刺耳的瓷器炸裂声音,我惊得太头,竟是萧衍怒极,一把拂掉了手旁的茶盏。

        他打小脾气便算不得好,但摔东西却也是极少见,除了归宁宴疑心沈怀安算计他,朝沈怀安扔过一次杯子,方才这是第二次,且还是当着众臣子。

        我留意众臣子,果然皆是一凛,纷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女流之辈?”萧衍居高临下看郑思危,一字一句道:“当年镇国公身死边境,先帝要皇姐和亲,怎不见郑卿如今日这般大义凛然站出来,驳斥父皇女流之辈不该为大魏出头!还是郑卿以为,朕的皇姐可以如棋子一般大魏安定牺牲,却不能对大魏朝政过问半句!”

        郑思危额头冒出冷汗,不敢擦拭,亦不敢争辩,只呆愣地立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萧衍却仍不肯放过他,咄咄道:“郑卿说皇姐目光短浅?可知先帝要皇姐和亲,皇姐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大夏前来求亲,皇姐亦未曾开口求朕!中原饥荒,皇姐自请与信王一同赈灾!郑氏谋反,出征前皇姐要朕顾及百姓!郑卿倒颇有见识!如今朕提变法,郑卿口口声声士族利益!到底是士族利益,还是一己私欲!郑卿倒是跟朕说说清楚!”

        萧衍这般疾言厉色,郑思危自然知道捅了篓子,战战兢兢道:“臣知罪,臣不该妄自评判长公主,臣…”

        说着竟朝我深深一拜,“臣知错,请殿下恕臣口无遮拦!”

        郑思危是庸臣而非奸臣,他既已放低身段,我自然要给他留些颜面,我忙虚虚扶他一把,“大人言重了,大人亦是为着大魏,并无过错。陛下不过是护短,护着我这个皇姐罢了,大人莫要见怪。”

        我含着笑,示意浣纱将莲子羹端到萧衍面前,毕恭毕敬朝萧衍道:“臣进宫并非为了插手政事,只是这几日天愈发热了,恐陛下上火,臣叫人熬了些莲子羹,只盼着陛下尝尝,消消火气。”

        萧衍面色好转了些,微微一笑,端起莲子羹品了一口,“还是阿姐贴心,知道关心朕,不像旁人,只知算计朕。”

        郑思危闻言,再度战战兢兢。

        我不由想到萧衍那日说得贴己人,心中亦有几分不自在,还是笑道:“陛下说得哪里话?放眼大魏,大臣们敬重陛下,百姓爱戴陛下,与他们比起来,臣微不足道。”

        气氛缓和了些,沈老大人站出来做了和事佬,方才剑拔弩张的压抑感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君臣祥和,我远远朝着李智看去,他竟迎上我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带着胜利的挑衅。

        我顿时大感窝火,真不知从前他在我府上是何样,我竟那般器重他!

        待群臣散去,我随萧衍来到上清殿。

        没了旁人,萧衍肆意落座,双手搭在扶手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盯着我。

        我虽计较他那日那般待我,却还是忍不住道:“陛下今日有些过了。”

        萧衍正把玩手里的杯子,闻言放下,“朕若不这般,便还会有人妄图踩在阿姐身上,朕就是要绝了他们的念头。”

        萧衍当着朝臣护着我,我心中自然感动,但转念一想,若不是他那日大动肝火,郑思危又岂会寻了间隙。

        似是看穿我的心思,萧衍扬了扬眉毛:“还在怪朕?”

        他太擅洞察人心,我心中一惊,极力装作愕然:“怎会?那日是臣逾越了,许多事陛下自有打算,臣不该妄自插手。”

        萧衍审视我,没再说什么,过了会儿又问:“阿姐今日怎肯过来?”

        想到方才李智的诓骗,我如实道:“李大人托人给臣捎口信,说陛下因变法与群臣相争,恐君臣不和,动摇国本。”

        萧衍盯着我,眼中含了笑意:“阿姐是在跟朕告状?”

        我并不否认,只叹息道:“他行事不择手段,今日借我打压郑大人,指不定明日又会做些什么!是以臣以为,陛下该好好惩戒他。”

        萧衍扬了扬唇,促狭道:“朕反倒觉得,应该重赏李卿,若不是他剑走偏锋,阿姐指不定还在怪朕,又怎会肯进宫看朕?”

        我一愣,想来又是中了李智的计,他故意那般挑衅,便是为了我在萧衍面前参他,以缓和我与萧衍的关系,他倒是用心良苦,我自然不能再追究,只讪讪道:“陛下说笑了。”

        萧衍抿了口茶,又道:“说起来,方才李智问阿姐的,朕也想知道。”

        我愣了愣,一时摸不清萧衍心思,小声道:“臣是女子,不该妄议朝政。”

        萧衍单手支着下巴:“朕许阿姐说,便不算妄议。”

        他生得好看,一颦一笑皆耀眼,我移开视线,缓缓道:“陛下仁爱,一心为民。但臣以为,变法不应太过激进,可逐条推进,或者试点推行。一来落实中出现岔子,可及时修正。二来温和些,朝臣即便有意见,也不至于太过尖锐。”

        萧衍道:“阿姐与朕想到一处。李智又何尝不知,只不过他摸透了老臣们的中庸之道,有意下这一剂猛药,是为了叫后续顺当些。”

        那些老臣也算碰上克星了,我点点头:“陛下用人不拘一格,李大人遇上陛下,实属幸事。”

        萧衍忽而静默地看着我,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薄雾般笼罩在他周身,更添几分帝王威严,他忽而含了笑意,被他这般盯着,我颇有些不自在,便要寻个借口离开,萧衍忽的道了句:“再有一个多月,便是阿姐生辰了。”

        我看向窗外,是啊,一转眼已是六月,时间过得可真快,犹记得萧衍出征时还是少年,战马上的背影那样单薄,如今已是执掌大魏的天子,眉眼凌厉,举手投足皆是肃杀。

        我正出神,又听萧衍道:“阿姐想要什么,只管跟朕讲。”

        我有些恍惚,从前在淑母妃宫中,每年我生辰,萧衍都会问我想要什么,我朝他索要的,也不过是些他唾手可得的小玩意儿,他大约还记得,所以才这般说。

        我笑了笑,故意问道:“什么都可以?”

        萧衍亦笑:“朕是天子,君无戏言。”

        我点点头,故作深沉道:“那臣可要好好想想。”

        回到府中,仍不见沈怀安身影,想来是去了沈府,沈怀安是孝子,沈老夫人近来身子总也不爽快,我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前去探望。

        翌日我精心备了些补品,因提前未通传,沈老夫人惊喜之余,难免有些惶恐,便要朝我施礼,我慌忙扶住她:“母亲近来身子不适,不必拘泥礼节。”

        沈老夫人似乎愣了愣,一旁的婢女快人快语:“殿下说笑了,夫人身子好着呢,怎会不适?”

        浣纱略有不满道:“是驸马说近来老夫人身体不适,殿下一片孝心,倒好似大不敬似的!”

        我忙用眼神制止浣纱,朝沈老夫人笑道:“怀安孝顺,只怕母亲打个喷嚏,都生怕母亲受了风寒!夸大其词也是人之常情。”

        沈老夫人执着我的手,满意地道:“怀安忙于公务,多亏殿下悉心照拂。殿下这样好的性子,难怪怀安眷恋,近来都很少回府了。如此我与你父亲反倒放心了,你小两口新婚燕尔,若是我能早些做祖母,也算对得起沈家祖上了。”

        沈怀安近来很少回沈府,那他素日都去了哪里?

        见我发愣,沈老夫人轻唤了两声,我回过神,忙笑道:“母亲的叮嘱,我都记下了,母亲亦要注意身体,这些补品可叫御医来府上看看,顺带为母亲开些调养的方子。”

        与沈老夫人拉了会儿家常,我便借故离开了。

        待走出沈府,浣纱小心翼翼道:“许是有什么误会,否则驸马不会这般欺瞒殿下。”

        我嘲讽地勾了勾唇:“兴许吧。”

        上了马车,我斜斜靠着,佯装闭目养神,心中却在寻思,自我与沈怀安成婚,才堪堪两个月,按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期,却这般夫妻离心。

        我沉思片刻,之所以陷入眼前的僵局,起初是因归宁宴我对他心存芥蒂,他有心修复却寻不到恰当时机,但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全然不介意我的态度了。

        不知怎的想起那日我喝醉酒,沈怀安看我的眼神,那般淡漠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加之他近来也很是奇怪,脸上常挂着浅笑,见着我又总是一愣,立即收敛起来。

        我几乎可以断定,他藏了心事,那心事或许还与另一个女子有关。

        所以习君子之道的沈怀安,才会用那样拙劣的借口欺瞒我,因他觉得皇室子女矜贵,不会屈尊纡贵去沈府探望,

        我不由苦笑,他对我的了解,甚至不如影煞。

        比起沈怀安,更让我忧心的是萧衍。

        大魏驸马需忠于皇室,纳妾是断然不许的,昔年文帝最疼爱的舒宁公主,其驸马便因藏外室东窗事发,被文帝下令处斩。

        这段时日我能感觉到,萧衍重情,很是看重我这个长姐,若沈怀安存有异心,依萧衍的手段,我真心不敢想。

        唯一庆幸的,是萧衍守信,并未在府上安插眼线,否则此事绝瞒不过他。

        如今我只能寄希望于误会了沈怀安,毕竟驸马难为,或许他只是这段时日太压抑了,出去寻些乐子。只要他不是动真格,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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