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他们沉默地穿行在夜里，机车在水泥钢筋丛林里发出一阵悲鸣，最后沉寂下来。贝丝反而畅快了许多，她把头盔捧在怀里，似回味一般把今天定义为梦想之旅，就像乔治说的那样。

        “真的？”乔治的眉还蹙着。

        “真的！你不必为我的失态而感到歉意。”

        乔治如何能告诉她，自己并非是抱歉，但他只能点点头，把一切话都吞进肚子。乔治终于知道为什么贝丝不愿意向他坦白，她的欺瞒只是无力的沉默。

        他们都是捂着伤疤勉强生活的人，他的伤疤结了痂，但贝丝没有，她光鲜的皮囊下仍鲜血淋漓，还要防止被人发现她的溃烂和腐臭。

        贝丝靠向机车，那家伙很重，她全身倾过去也不怕它跌倒。“说真的，能这样提起她，我觉得好多了。”

        她以为埋在心里的沉重在特别的条件下才会触发释放，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特定的环境和激烈的对白，而她居然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对着认识一天不到的男人剖白了自己。

        那感觉很奇妙，就像独自背着行囊行了千里路，暂时卸下负担得以片刻喘息，好像再次出发也不会太疲惫。人果然还是交流的，以前她没有朋友可以倾诉，现在认识了乔治，虽然他比自己年龄大一些，但好在目前看来他们之间相处起来并没有代沟。乔治还带她出门玩，对于她的坦白，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鄙夷和排斥，还安慰自己那不是她的错。

        百转千回思考了半天，贝丝感激出声：“乔治，你真是个好人！”

        很显然乔治对这个新评价不甚满意，他把头盔放在车座上，站到贝丝面前问：“你把我当叔叔？”，贝丝愣愣点头，乔治逼近她，又问：“你还认为我是个好人？”贝丝弯起眼又点点头。

        乔治沉默了下，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把她拉向一旁的花园，“好吧，我今天就再当一回好人，闭上眼。”

        “什么？”贝丝捂着眼有些期待。

        乔治的声音终于响起，她迫不及待撤开手。数条银线升窜而起，在半空中错落绽开，周遭景物如梦似幻，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盛放着的华美烟花。

        贝丝从没看过这么美的夜景，而这一切只为她绽放。

        “乔治，谢谢你。”她哽咽起来，他居然记得，这是写在心愿清单里的一项。

        乔治竟也觉得眼眶发热，好似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这场烟花是他欠她的。虽然贝丝后来知道他抹去了他们初见的回忆，也在乔治的回忆里看过，但她无法通过自己的视角去回忆和还原，希望这场烟花可以弥补贝丝的遗憾。

        如果你已经忘记了一切，那让我们从头来过，他想。

        睡前乔治来送药，那时候贝丝正趴在床上看早上由查尔斯带来的剧本，据说他为她争取到了试镜机会。

        贝丝正捏这那根红色爱心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见乔治进来，她盘腿坐起，乖顺地吃完药。

        “要再喝点水吗？”

        “不，喝多了脸会肿，我可不想被形体老师罚。”贝丝皱皱鼻子。

        她发鬓还残留着洗脸未拭净的水，整个人看上去像莓果，甜蜜而辛辣，乔治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环住她再亲吻她的脸颊这种事，道了声晚安合上门。

        那药似乎有安眠的成分，每过多久贝丝就觉得眼皮打架，眼里的字打起旋儿来，她立马关灯合眼入睡了。感谢这药物，让贝丝难得享受了安稳的觉——她来到这里后一直睡不踏实，总是半夜里惊醒。

        不仅如此，她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贝丝又回到剧场了，但这时的她是个局外人，梦的视角跟着一个女孩，不过很遗憾，作为旁观者的贝丝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大多时候女孩子呆在舞房和排演厅里默默苦练，看得出她的功底很好，但她一直是个配角，舞台不是她的，灯光也不是为她而亮的，观众也不会为她而喝彩，贝丝太清楚那种感觉了！

        不久视角里出现了一位穿着西装的先生，可惜贝丝只能看到他的下颌。这位先生向剧场老板提出合作，表示想挑选一位演员，来为公司的新产品拍摄广告。

        公平起见，他会在面试当天公布产品，需要演员自己来构想内容，不限制表演形式，由他和其他工作人员来面试。

        女孩立马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她准备了很久，连贝丝都不自觉紧张起来，她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女孩。很快到了面试当天，所有演员都坐在一个会议厅里，工作人员让大家进行抽签，按照顺序计时准备，很快就轮到了女孩。

        贝丝眯眼看过去，那是——儿童玩具和魔术道具，演员可以挑选自己想展示的产品。贝丝开始想如果是自己在面试，应该如何演绎。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儿童玩具，那是一个积木模型，结构非常精巧，将其完整平凑起可以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魔术盒子，里面可以进行翻转，就像魔术师在表演过程中展示的那样，通过某个步骤，可以让空间和场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太奇妙了！贝丝猜想另一个魔术道具应该也是这样，它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产品，只是呈现的状态和效果不一样。所以无论选哪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没有区别。

        他们不仅在考验演员的创造和表演，还有最重要的洞察力和想象力。

        贝丝立马对这个公司的老板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但当下她和女孩一样在思考如何展现产品的特点。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已到，女孩进入了面试厅，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面试官都坐在观众席里。

        女孩弯了弯腰，示意开始。

        看到她第一个动作后，贝丝简直要尖叫起来，她和这个女孩的想法简直不谋而合，在没有配乐和配音的情况下，表演效果会大大折扣，她们都选择了默剧的形式。

        在有声电影还未普及的年代，电影都是通过演员的表情和肢体传达信息的，还有那些古板无趣的间幕作为旁白补充。要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突出自己的优势，还有什么比默片更加适合呢。

        女孩拿着玩具摸摸摇摇，甚至还放在嘴里咬了咬，像是没有发现丝毫乐趣，她伤心地大哭了起来，接着在指引下发现了玩具的奇妙。

        她起身，突然纵身一跃，似是爱丽丝掉入兔子洞一样，惊喜地左瞧瞧右看看，高兴地跳起舞来，她的裙摆摇曳旋转着，最后慢慢曲在地上安静下来。女孩起身，再次拿起玩具，把里面的像魔法一样精妙的设计亮出来，喜爱地拥入怀中，一切落幕了。

        贝丝不由得鼓起掌来，为她也是为自己，不过贝丝觉得如果是自己来演绎，一定会比她更出色一些。这个表演非常特别，女孩扮演了一个小孩的角色，把得到玩具的快乐和发现玩具不合心意后的哭闹表演得十分传神，展现探索玩具的过程时的舞步欢快优美，就像在看舞台剧一样。

        当台下的面试官提问为什么要表演前面哭闹的片段时，女孩回答道：“对于孩子来说，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探索玩具，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提醒家长，小心孩子误食玩具配件，我想要变现出玩具的安全性。”

        面试结束后，一位面试官请她到办公室和老板详谈。等见到他们口中的老板后，女孩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在剧场里见过他。

        她红着脸问好后，却只得到了这位先生的一句抱歉，因为他们决定签约另外一位演员。女孩想问问原因，男人推过来一份合约解释，并非是表演问题，而是公司考虑到效益，选择了一位小有名气的演员，不过他们想有偿采用女孩的创意。

        原来如此。

        女孩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贝丝也非常难过，钱也许可以解决一时的困难，但是机会难得，也许她再也难以遇到第二个如此公平的面试了。也因此，贝丝更加庆幸自己是个幸运的家伙，心想以后要更努力，不能浪费格兰杰先生和查尔斯先生给自己的机会。

        贝丝看着女孩从公司大楼哭着冲出去，那位先生就在她身后默默跟着，哦，他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带上那份合约！贝丝生气极了，她一方面希望女孩能拒绝他，一方面又觉得她应该收下这笔钱。

        她看着这位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中央公园。女孩走累了，坐在长椅上揉腿，抬头问：“既然没有选择我，你跟着我干什么？”原来她早就发现了他。

        男人没有说话，他坐在长椅的另一边，把手里的冰淇淋和合同一起递过去。

        他们在公园的喷泉前吃完了一个甜筒，女孩起身，用裙子擦擦残留在指缝的冰淇淋，指着许愿池说如果她抛进去的硬币正面朝上，那么她会签下这个合同。

        贝丝觉得她真可爱，虽然有些莽撞，但那并不是什么问题，所有的年轻人都会有这样的问题。如果这不是梦里，她真想和这个女孩子做朋友。

        女孩扔出硬币时，贝丝注意到那位先生突然动了动手指，但她没看清楚他的动作，接着那枚硬币稳稳地掉落在中间正丘比特雕像的膝上。不用看硬币，光看男人从怀里拿出合同，贝丝就知道了结果。

        他的动作不假思索，看起来胸有成竹，贝丝有些怀疑他对硬币做了什么手脚。

        但在女孩准备签字前，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说，如果这枚硬币也正面朝上，那么他代表公司决定和女孩长期合作，如果有机会，他会帮女孩争取出镜机会。

        快听听！他说的什么话！明明是这位先生和他的公司占尽了好处，说的却好似多么为难一样。他把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压在这样轻率的赌局上面，无论结果如何，女孩都会对他感激涕零。

        然而这么简单的事情，那个女孩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她只是全身心地关注着这枚硬币，仿佛那会决定她的命运一样。

        下一秒，贝丝看着女孩高兴地蹦起来。只有她气得直剁脚，恨不得过去提醒女孩子。但她只能看着女孩在合同上签下名字，贝丝凑过去看，拿上面竟然写着：贝丝·格林。

        接着视角变换了，贝丝抬头，终于看清了面前男人的脸，那赫然是乔治·韦斯莱！

        突然间她感觉自己的小腿肚一阵抽搐，那痛感将贝丝从梦里拉回到现实，她抽泣着迷迷糊糊醒来时，早已把梦里的事情忘了。

        一双手突然托起她的脚，开始揉捏抽筋的小腿，是乔治。贝丝打着哭嗝，含糊不清地道谢，接着又揉着眼睛陷入沉睡，甚至都没有想到为什么半夜里乔治还在自己的房间。

        乔治轻轻放下她的腿，仔仔细细掖好被角，走过去俯身在她头上印下一吻，“睡吧，我的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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