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明白

曹明远这几日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他没想到他不过是出门看了场戏就捡回来这么大个烫手山芋。

        那大块头拿出的遗书，他看了。遗书是张府先生的，说邢州刺史张达为了哄新欢直接毁掉大坝，将方圆十里的村落变成一片河泽。

        张达是谁？那可是长公主的宠臣，他接了这事不是跟长公主作对？曹明远二话不说直接将遗书收下，再将人绑了压入大牢，他原本想着关他个七八日，等人老实了再放出去。

        可没想到近几日他老毛病犯了，卧病在床，两耳不闻窗外事。待身体好些了，一出门就看见贴得满城都是的画像。

        可人已经在他这大理寺呆了好几日了。

        此时将人交出去，不正撞枪口上？人若不交出去，万一被高升查到，他这就是包藏逆贼。

        曹明远正急得焦头烂额，一个小厮跑了进来。

        “老爷，阎姑娘求见。”

        曹明远想了好一阵子没想起是谁，旁边侍候的人提醒道：“阎阁老的孙女。”

        “她来做什么？你老爷我现在焦头烂额，哪有时间见她？打发了打发了！”

        外面的小厮踌躇片刻，又道：“阎姑娘说，她知道那人被关在大理寺。”

        “咔——”书房的门一下子开了，曹明远冲了出来。

        “她还说什么？”

        “她说能解决老爷的问题。”

        半盏茶后，阎浅浅从曹府出来，马车没有回阎府，而是拐了个弯去了破水巷。

        破水巷太窄，马车进不去，阎浅浅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着，昨晚下过雨，破水巷地上积满了水，还没走两步阎浅浅纯白的衣角上就全是泥点子。

        “小姐，事情办完了派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小姐怎地还亲自来？”

        阎浅浅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坑：“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小姐，这破水巷这样的地方……”

        “好了，巧杏，状元郎能主在破水巷，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再说了，住在这里的也是人啊。”

        巧杏撇撇嘴，小声嘀咕着：“小姐你就是想见见状元郎……”

        “巧杏，你别胡说！”阎浅浅说着就红了脸颊。

        巧杏吐吐舌头，快步跟了上去。

        宋子矜听见声音，迎了出来：“阎姑娘是有好消息”

        阎浅浅微微一笑：“曹大人今日下午就会入宫面圣。”

        “谨言替邢州千万百姓谢过阎姑娘。”

        当日宋子矜得知张达的身份后就猜到，曹明远此时抱着这个烫手山芋定然坐立不安。他想出一条妙计。

        但这妙计不该由他这小小的从六品编撰来说，他思来想去还没想到合适办法的时候，阎浅浅就来了。

        阎阁老素来刚正不阿，他若知道这事定不会坐视不理，宋子矜顺势将一切和盘托出。

        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破水巷的人们觉得太阳可能打西边出来了，一早上的破水巷就来了两位大美女。一位穿着白衣，干净无尘，像下凡的仙女。

        还有一位穿着大红的衣裙，热烈得像把火，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烧死。

        封未明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绕在手指上的巾帕不停打着旋，眼光却一直看想巷角那对相对而立的男女。

        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男子垂在身侧的手上。

        白皙的手背，修长的指头，减短的指甲，跳动的青筋。

        她越发频繁地想起那只手，不仅在白日，更在梦里。

        她看到他的手蜷缩着紧紧抓住布料，他手上的青筋鼓起，白皙的皮肉泛着绯红，他难耐地呼吸，整个人像被点燃了一样。

        张太医说他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手心留了道疤。

        她想像不出那个疤痕的样子，就想来看看。

        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惊喜等着她。

        “来了好几次？”封未明问道。

        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是……是……我们这破水巷很少有这样的贵人来……那姑娘长得美……我肯定不会记错……每次都是来找状元郎的……”

        封未明到窗边，看着未有所觉的两人勾唇笑了。

        原来是阎阁老的人啊。

        很好。

        屋外突然吹过一阵风，树上的白絮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女子掩唇轻咳，男子紧张地说了几句什么，掏出怀中的手帕递了过去。

        青色的手帕衬得修长的手指更加白皙清冷。

        封未明眯了眯眼，手帕上绣着几根青竹。

        “刺啦——”封未明手中的手帕被撕裂了，屋内众人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长得美？”封未明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有我美吗？”

        “自然是姑娘最美！”跪在地上的男人头也不敢抬，连忙道。

        “可你方才说了，这姑娘生得美。”封未明转过身，笑得越发勾人。

        “姑娘是最美的！是最美的！姑娘饶命！”男人不住磕头，哭得眼泪鼻涕全出来了，“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有眼无珠！”

        “呵~”封未看着窗外还在继续寒暄的两人，笑出声来:“有眼无珠的可不止你一个。”

        “求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小的只是一个卖桂花糕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什么也不知道……”

        “你说，有眼无珠，该怎么办尼？”

        女人的声音像勾魂夺命的铁索，男人下意识就像逃，却被侍卫死死按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慢悠悠走过来。

        封未明笑得妖娆美艳，声音又甜又美：“当然，是要挖掉啊~”

        封未明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锋比到左眼，又换到右眼，再换到左眼……

        最后匕首向下，停在男人手腕上方。

        “还是剁手吧，左手好，还是右手好？”

        “哪个好尼？”封未明呢喃着：“唔，不知道选哪知尼？”

        “那就，全挖了吧。”

        男人两眼一翻，整个身体软了下去。侍卫首领检查了下：“晕过去了。”

        封未明正想说什么，窗外一只白鸽飞过。

        封未明摆摆手，其他人皆退下。只有侍卫首领望着倒在地上的人很为难，“长公主，这人的手……”

        侍卫首领可不希望发生城郊时的事，他才刚被提上来，不想掉脑袋。

        封未明扔掉手中的匕首,站起身，冷冷道：“太丑了,只会浪费本宫的琉璃盒。”

        侍卫首领忙拖着人下去了，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只剩封未明一人，窗户一声响动，一个黑影翻了进来。

        “参见长公主。”

        “巫夜尼？焚香沐浴，再来见本宫？”封未明掩唇调笑道。

        “巫夜大人还在南边，小的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南边的消息。”

        “不是南边的消息，你来做什么？”封未明的声音冷了下去，“找死吗？”

        “京都的消息，主子说长公主定然想知道。”

        封未明一个眼风扫过来：“巫夜他敢监视本宫？”

        “主子……主子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暗卫的额前浮落几滴冷汗，大气都不敢喘。

        封未明淡淡扫了眼地上的人吗，慢悠悠道：“你最好，给本宫带来有意思的消息。”

        暗卫小声说着，封未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像一朵妖花，彻底盛放。

        “原来是这样啊~”封未明勾唇轻笑，“确实是比挖眼珠子更有意思的玩法尼~”

        -

        夜色已深，浅白的月光洒在破水巷里，人们沉沉睡去，静得能听见草丛间的虫鸣，唯余西角一户人家还点着盏灯，隐隐有人声传出。

        “你坐下吧，转得我眼睛都花了。”宋子矜捏着眉角无奈道。

        连峰一拍大腿：“我着急啊！不是说曹明远会去见陛下，他怎么就去了长公主府尼！”

        宋子矜也觉得头疼，曹明远本来是要往皇宫去的，半道上拐了弯直接去了大理寺，压着大块头去了长公主府。

        曹明远本是要进宫面圣，能拦住他不进宫的只能是——

        封未明知道了。

        甚至很有可能知道阎府，以及他在其中的作用。

        想明白的宋子矜觉得更棘手了。

        “要不我找几个弟兄夜闯长公主府，帮你把人劫出来？”连峰说得一本正经。

        宋子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去啊，你去，你自己的命不要紧，你那些兄弟的命也不要紧？他们的老婆孩子的命都不要紧？”

        一只脚已经踏上窗台的连峰：“……我的命其实也要紧的……”

        “要紧就给我坐下。”

        连大统领只能乖乖坐回椅子上，没坐够两秒就急得拍大腿：“那你说怎么……”

        “让我先安静会儿。”宋子矜说完直接回了房，留下其他三人面面相觑。

        老婆婆还在抹眼泪，宋坚小声地劝着她，连大统领又开始转圈圈。

        室内灯光昏黄，宋子矜手里赤红的发钗流光溢彩。

        张达是封未明的宠臣，要想绊倒张达——

        有一个宠臣愿意站到张达对面，这样两人还可以争上一争。

        宋子矜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不可能实现的。

        还有另一种可能。

        出现一个新的宠臣。

        封未明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捉摸不透，若近若远，若即若离，像隔着一层纱让人看不清。

        “状元郎再敢让自己受伤，本宫杀了你。”

        这话很矛盾。

        不想他受伤，却想杀了他。

        还有那日在聚宝斋，封未明拿匕首“抚摸”他的手。

        还有第一次宫宴会，席间那么多人，封未明却独独挑了他？

        难道真如连峰所说，讨厌他，想戏弄他？

        但宋子矜又隐隐觉得不对，封未明似乎总在看他，眼神飘渺流转。

        若有若无的。

        探寻的。

        甚至有些，灼热的。

        不像是讨厌，更像是……

        像……有些兴趣的。

        什么兴趣尼？

        宋子矜想不明白。

        正是此时，屋外三人聊天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连峰宽厚的声音传了进来。

        “什么？张达还是个变态？”

        “不看脸只看脚？这么变态？”

        “他真的只喜欢女人的脚？”

        宋子矜突然一个激灵，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下，簪子砸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连峰从窗户溜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扔给宋子矜。

        宋子矜今日穿着月白衣袍，与手里的白玉琴十分相衬，他的十指划过琴弦，发出阵阵清鸣。

        “怎么样？”宋子矜问。

        连峰：“……挺好听？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懂什么音律！你问我跟问头牛有什么区别。”

        宋子矜无奈：……着实在问头牛。

        “我是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清河坊我去过几次，那的小倌也跟你一样，穿得一身白弹着琴。”连峰嘿嘿一笑，“不过他们都没你好看。”

        “那就够了。”

        连峰一脸懵：“什么够了？你怎么突然要谈琴？”

        “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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