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祸起萧墙


莫弈给开的镇定剂药效十足,你一口气睡到晌午。几缕白光拨动厚重的窗帘,切开客房空气,投射到床榻地板上,像密闭的黑箱裂开条缝。

        你揉开惺忪睡眼,强打精神支起身子,发现对面床上的陆景和团着一床被子还没醒,灰蓝色发丝遮住眉眼,像只小蓝猫缩在窝里。

        昨晚陆景和情绪崩溃,你在左、莫二人强烈反对下,还是坚持在二楼客房里找了间双人床,陪了陆景和一晚。对面床上的小陆睡得正沉,不知是药效作用,还是自己的陪伴能让他安心,但都好过他把自己反锁在那间乱七八糟的画室里神神鬼鬼。

        你拢了拢凌乱的长发,逐渐回忆起昨晚浴室发生的种种可怖,只觉脑袋昏昏沉沉,又一头栽回被窝,不想面对这一切。夏彦差点淹死浴缸,陆景和精神频频崩溃,左然和莫弈之间似乎也生出嫌隙……大家好像陷入某种恶毒的诅咒,如笼中困兽,不知向哪突围。

        你翻来覆去,还是不放心夏彦,翻身下床披上外套,先来到陆景和床边摸摸他的脑袋,又给他掖紧被角,才悄悄溜出门。

        谁知你前脚刚走,床上的人就睁开双眼。只见陆景和皱着眉在枕头下摸索一番,拳头里攥着什么东西,神情严肃也跟着摸下床。

        医疗室内,左然正在给夏彦擦拭身体,被褥掀开,屏风半掩,你突然进门撞见这一幕,害得大家都有些尴尬。左然向你解释夏彦身上外伤较多,皮肤似乎也有过敏痕迹,需要定期擦拭上药。你想上前帮忙,但左然麻利拉上屏风,回绝了你的提议,但看你憔悴担忧的神色,又忍不住补充说:

        “他昨夜可能因为伤口感染有些发烧,莫弈给他打了退烧针和消炎药,病情已经趋于平稳,你也无需太过担心。”

        你点点头叹了口气,转身环顾房间发现实验台空旷,莫弈也不知去向。左然冷冷说:“莫弈他值完上半夜,看夏彦病情平稳就回去休息了,至于实验设备和材料可能是搬去哪个僻静处了吧,不知在躲谁。”

        你隐约听出了左然话里的火药味,透过屏风小心翼翼问道:“昨晚我走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左然明显动作一顿,但很快否认,让你别瞎操心。他收拾完东西拉开屏风望向你,黑眼圈给面色蒙上一层阴郁,双唇干燥,欲言又止,他回望了一眼床上病人,踌躇片刻后还是端起一盘药棉先行离开。

        你上前轻抚夏彦额头,不算太烫,但他面色更加憔悴,唇色焦黄,额角颧骨的几块药棉渗出血痕,把你的记忆瞬间拉回昨晚浴室,想想要是再晚去一步夏彦说不定就醒不来了,你鼻子一酸,不禁打了个寒颤。

        “左律,夏彦昨晚醒过吗?”

        左然收拾完从卫生间出来,摇了摇头。你失望地叹口气,喃喃道:“要是夏彦醒了,真想问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那样……躺在浴缸里。”

        “我也很好奇,可惜莫弈给他的用药量,一时半刻恐怕醒不来。”左然口气不悦,倒了两杯水递你一杯,随后疲惫地坐回对面空床上,你接过水也挨着他坐下。如果刚才只是随口试探,那现在你确定左然对莫弈绝对有成见,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开口。

        “左律师,其实从前天晚上发生流星陨落事件后,我就感觉自己好像困在噩梦里醒不来了,仿佛深陷一场扑朔迷离的案件。唉,伙伴们接二连三出事,而我像个傻瓜,什么忙也帮不上,一点头绪都没有。我真的,真的好挫败啊……”

        你低头咬着纸杯边缘,声音越说越轻细。左然见你失落无助的模样,心疼不已,不自觉把肩膀靠向你,结结巴巴安慰道:“蔷薇,这不怪你,不要太自责了,我们一起想办法,会有出路的。”

        “那左律师,我们就像以往破案那样,梳理一下线索,围绕夏彦展开分析如何?”你用手指了指对面病床上熟睡的人。

        左然皱眉沉思片刻,好像在整理思绪,又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这里不比未名市,有太多古怪,我也没法像往常侦办案件那样抽丝剥茧,但……唉,我担心接下里说的会不会太冒失……”

        你歪头专注盯着左然,真诚的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没关系啊左然,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我们不是搭档吗?”

        左然咬咬牙说道:“好吧,这两天夏彦身上确实发生太多蹊跷,我记得第一次他发狂是从二楼冲到地下室,当时莫弈提议和他一起研究陨石样本;第二次竟然差点淹死浴缸,排除自杀,出事之前你和陆景和在看画,而我在一楼厨房备餐,此时莫弈独自在二楼医疗室。他完全可以趁你离开后重新折返,我记得当时他还要坚持守床……”

        “左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忍不住打断道,“但莫弈身为医生有更多机会接触夏彦也正常,毕竟……我感觉夏彦从外面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你看着病床上的夏彦,纠结半天才挤出三个字。

        “你说夏彦?从户外回来后不对劲的难道不是陆景和吗?这小子除了抱回一堆涂鸦只会胡话连篇,反倒是夏彦还能带回点有用的考察信息。但之后发生的一系列蹊跷都是在他和莫弈独处后,或者说用药后,而且昨晚在浴室,我还看见了莫弈……”

        你随着左然的话努力回忆这两天的经过,似乎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的推理。毕竟夏彦进屋时第一眼的异样,还有陆景和说“胡话”时传递的真实恐慌……这些可以影响你的潜意识判断,但很难作为证据说服左然。在他的视角中,夏彦的确表现得比陆景和更靠谱。更何况,你也不止一次出现诡异的幻觉,现在如果直接站陆景和的说辞,怀疑夏彦有问题,可能左然会把你也划到精神失常的范围,不再相信你……

        “……蔷薇?你还在听吗?”左然见你盯着夏彦出了神,忍不住停下来问你。

        “啊!在听在听,我在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连忙点头应承,虽然左然的话也没听全,但已打定主意先按下自身想法不表,待收集更多证据后再摊牌。

        然而左然并没有注意到你眼神的变化,只低头摇晃着水杯缓缓道:“虽然现在没法下定论,但我们有必要多层戒备,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所以蔷薇,之后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吃莫弈开的药,好吗?”

        “呵呵~很擅□□口对内嘛,不愧是聂秋的高徒!”

        门口幽幽飘来一声阴阳怪气,打断了你和左然的对话。左然瞬间警惕站起身,挡到你面前,听见陆景和挑衅地提及“聂秋”,他已经握紧拳头,将纸杯攒成一团。

        “陆景和?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看不惯某人空口白牙就给队友扣嫌犯帽子~”陆景和斜倚着门框白了左然一眼,双手胸前交叉,一脸不屑道,“莫弈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他好歹是我的家庭教师,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害队友这种事他绝对干不出来,我劝你少挑起内讧。”

        左然似乎没想到陆景和会跳出来给莫弈站台,尽管自己先前只是怀疑,但还是被陆景和一番说辞激怒了:“陆景和,你怎么有脸说我挑事?难道不是你一直在咬夏彦有问题吗?”

        “是呀!所以你看,他现在躺下啦!”陆景和兴奋地大步走来,站在病床边摊开双手,小模样着实有些欠揍。

        “夏彦变成怪物攻击过我,我是死里逃生回来报信!虽然你们不信,我现在也没法确定这个夏彦还有没有攻击性,但保险起见,莫弈给他上足麻药是对的。”

        “所以你是和莫弈串通一气了?”左然语气显然已经不淡定,上前一步站在夏彦病床另一侧,和陆景和两相对峙。

        “左然,我在跟你摆事实讲道理,你却疑神疑鬼在队伍里找假想敌。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和聂秋里应外合,假借查案名义害了我哥?!毕竟你一直在替你恩师辩护嘛~”

        你知道“聂秋”是左然的逆鳞,听到这吓得实在坐不住了,起身想把两人劝开。哪知左然一把甩开你的手,上前抓住陆的肩膀,怒狠狠道:

        “陆、景、和,你可以说我得不是,但我不许你对聂老师出言不逊!在没有拿出铁证之前,我不接受你的那套说辞。聂老师以身涉险潜伏神秘组织,是为了收集证据好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他也许遇到了什么麻烦,牵连到陆景瀚一起失踪了。但我以自己的人格和对法律的信仰作担保,聂老师,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坑害队友的小人!”

        “哦,你可以给聂秋担保,我就不能给莫弈背书?左然你双标玩得可以啊!”陆景和奋力推开左然,不甘示弱回怼道。

        “你俩别吵啦!都是误会,左然只是提醒我注意安全,不干莫弈的事,陆景和你也不要在这会重提旧事了。”

        “旧事?呵呵~”陆景和松了松衣领,苦笑道,“是呀,我哥都失踪多久了,到现在还杳无音信。你的聂老师是正义化身,容不下半句质疑,我大哥就活该栽到他们手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左然还想说什么,中间床上的夏彦突然发出几声咳嗽,打断了这场冲突。你摇摇左然的臂膀,用眼神哀求他不要再说了,随即凑到夏彦身边,俯身听见他说“水、水……”,想必是渴了,你赶忙接了杯水喂他慢慢喝下。喝完一杯夏彦还说口渴,你又连喂了他三四杯,他才恢复平静,歪头又睡了过去。

        等你忙完抬头才发现左然已经离开,陆景和站在窗边嘟囔,说左然是心中有愧所以夺路而逃,你猜他是值夜班太累,回去休息也好,省的和陆景和同在一个屋檐下再生出事端。

        你进调查组后大概知道了聂秋和陆景瀚失踪的事,也能理解左、陆二人因此互相心存芥蒂,但平时大家都闭口不提此事,刻意避免冲突。没成想,到了危险陌生的新环境,旧伤疤反而成了加速内部矛盾的导火索。你也是第一次见调查组成员间爆发如此激烈的争执,如果不是刚才夏彦咳嗽一下打断施法,后果不堪设想。

        “姐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陆景和此刻已经从刚才炸毛的小公鸡恢复了温顺的模样,一脸委屈凑上来,小心翼翼问你。

        “是、的,你吵醒了夏彦,还把左律气走了!”你转过身偏不给他好脸,继续收拾杯子器皿。

        “姐姐你偏心~吵醒夏彦,左然也有份,我是不吐不快,哼!醒来看你不在卧室,到处找你,结果在门口就听见左然那套臭长臭长的推理,他怎么会怀疑到莫弈身上,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夏彦有问题好吧!”

        “小陆总既然瞧不上左律的推理,那您有何高见啊?夏彦是怎么从床上到浴缸的,还有你昨晚说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

        背后突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你察觉不对劲,回头看时陆景和已没了方才的精气神,垂头丧气坐到角落沙发上,双手捧着脸一言不发。你想起陆景和昨晚在浴室受到刺激,可能还没完全恢复,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上前想安慰他。哪知陆景和突然抬起头,拽住你的手,一脸严肃说:

        “姐姐,其实我对夏彦身上的诸多反常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昨晚当我走进浴室,还是吓了一跳!我好像在见证一场仪式——一场新的生命诞生,旧的生命逝去的,交接仪式。”

        你惊得有些说不出话,原来不只你一人觉得,昨晚夏彦泡在浴缸里的画面像极了胎儿泡在羊水中。这时,你也突然明白了陆景和那句话的含义,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对某人的心痛感同身受,忍不住握紧他的手,手指冰凉。

        陆景和的嗓音飘忽沙哑,顿了顿继续说:“姐姐你知道吗,我昨晚,好像看见了妈妈,看见她躺在手术台上挣扎,在痛苦中分娩。产房的天花板、墙壁还有地面,都是血,我就是从血泊中爬出来的……”

        “小陆别怕,那、那都是幻觉,都过去了。”你站在陆景和面前把他紧紧揽到怀里,抚摸他的脑袋脖颈,一遍遍安慰他。

        陆景和把头埋进你柔软的小腹,伸手环着你的腰,呜咽着:“不是的,姐姐,那不是幻觉……我出生了,可妈妈却再也没有醒来,我的存在就是铁证……我记得小时候,爸爸和哥哥总说我的眼睛像妈妈,我猜他们一定很想念她……如果,没有我的出现,陆家会是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吧……”

        你听得鼻子酸楚,喉咙干涩,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从没见过这样脆弱无助的陆景和,也从未听他向你吐露这番心声。调查组的开心果,雷厉风行的陆总裁,年少成名的画家z……原来褪去这些世俗光环和伪装,他一直是怀着这种心情在负重前行吗?

        “姐姐,常言道长兄如父,但其实我哥在家里是很温柔的人,小时候父亲在外主持生意,哥哥陪伴我最多,某种程度上说,他在我生命中补全了母亲的角色。我的出生给陆家带来了一场葬礼,但父亲和兄长从未吝啬对我的爱。可惜当时我不懂他们的心境,只想抽身逃离这个家,因为我觉得配不上这一切!我的出生是母亲拿命换的,我的存在给集团带来无尽的流言蜚语……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只能拿起笔把自己封进画纸里,短暂的忘我,以换取内心片刻宁静。”

        陆景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随着时间推移,你觉察到腹部有些湿润,听着陆景和浓重的鼻音,想来是有人在流泪。你俯身轻拍陆景和后背,下巴轻轻枕在他柔软的发丝间,心情随他的一呼一吸共沉浮。

        “可是我又错了,我以为逃避可以解决问题,然而我因此错过了帮父亲打理生意,替哥哥调查案子。家族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异乡求学,甚至不想回家,直到、直到一切都晚了……”

        “现在还不晚,小陆,你回来以后不是把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条吗?而且我们成立调查组后也有了不少收获,一定可以破案找回陆景瀚,还有聂秋教授。”

        “姐姐,其实那晚我向流星许愿,祈求老天保佑哥哥平安归来……我不要再错过,不要再后悔,我要亲自守护好自己最珍视的人!”

        “会的,我相信。”

        你轻抚着怀里的陆景和,眼圈红红看向窗外。中午耀眼的白光不知何时敛起锋芒,渐渐黯淡下去,竟像是日落时的光景。窗外日月星辰的余晖穿过帘幔,将你和陆景和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阴影恰好铺盖住病床上的夏彦,夜空的星辰和他一样闭上了眼。你只感慨月岛上时光飞逝,这么快又要迎来黑夜,希望今晚平平安安不要再出什么乱子,因为大家已是精疲力尽,再经不起折腾了。

        陆景和环着你的腰,静静依偎在你怀中,趁你分神眺望窗外时,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将一枚钥匙塞入你的口袋,仿佛将心事藏匿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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