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抽烟

“余敏！”

        男人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急促，低沉，略显沙哑。

        余敏停下脚步，回头，“嗯？”

        陆时学站在出租车旁边，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拿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扬了扬，“这是你的吗？”

        是她的眼镜盒。

        做了激光矫正手术后，为了防止用眼疲劳，她平时都会随身带一副平光镜，刚找手机的时候拿出来，忘记收进去了。

        男人身子往后靠，整个人懒散地靠在车门上，带着丝漫不经心，也没要送过来的意思。

        余敏只得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接，“谢谢！”

        夜深人静，寒风萧瑟。

        路旁的行道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落叶被风裹挟着四处乱飞，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的味道，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若有若无。

        陆时学靠在车门上，手插裤兜里，眼睛却一直黏在余敏身上，直到她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铁门，他才抬手揉了揉鼻尖，弯腰上车。

        司机正坐在那边趁空抽烟，怕烟味影响到乘客，他把手伸到窗外，脑袋也伸到窗外，看到客人上车，他赶紧狠狠吸了两口，在车门上把烟摁灭，旋转钥匙启动车子。

        “不好意思，上夜班太容易犯困了，抽根烟提提神。”

        车子走上大路后，司机解释了句，主要是怕客人会去投诉，他要被公司扣钱。

        陆时学视线还落在后视镜上，虽然已经看不见余敏的身影，但还看得到她居住的小区，铁门紧闭，一个垃圾袋被风起来挂在铁栏杆上，灌了风鼓得跟气球似的，摇摇摆摆。

        听到司机的声音，陆时学漫不经心嗯了声，“……没关系。”

        “小伙子，喜欢的话就去追，可别等老了才去后悔。”

        司机看了他一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眼里带了丝揶揄。

        陆时学转头看着司机，眸色凝了凝，薄唇紧抿。

        心事被人看穿，他心里有些不爽，隐约又有点不安，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那刚刚余敏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见他神色平静，也没生气的样子，司机得意地晃了下脑袋。

        “不是我吹嘘哈，我年轻的时候可受欢迎了，追我的女孩子一大堆，女朋友我也谈了七八个，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我还是很清楚的！”

        两根烟下去，司机兴奋起来，声音也不知不觉提高了些。

        后座的小男孩大约是被他吵醒了，头往他妈妈怀里拱了下，嘴上哼哼两声。

        司机赶紧压低声音，头往陆时学身边凑了凑，“小伙子我告诉你哈，如果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勇敢去追，趁现在还年轻，要不然等老了一定会后悔！”

        这语气，一听就是老司机。

        陆时学从始至终都没搭话，靠在那边静静看着窗外的路灯，心嫌这司机有些烦，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毕竟，后悔的滋味他已经尝过。

        年少时被煤气灯操纵，是个为母命是从的乖宝宝，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直到高考前，自我意识觉醒，想要修补和余敏的关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是的，他已经错过了一次，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过，让自己后悔的事，他不做第二次。

        -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余敏胡乱洗了个澡就睡下了，第二天早上睡到十点多才醒。

        医院那边已经请过假，今天可以休息，不过下午还有一个病人，是半个月前就约好了的，不好改期，吃过午饭后她就上班去了。

        虽然有车，不过她车技不怎么好，平时很少开，而且要为缓解城市交通压力做贡献嘛，地铁出行便捷又环保。

        从莲花三村到医院大约二十分钟地铁，她抽空和蔡雪莹聊天，主要是听蔡雪莹吐槽他们领导，吐槽了半天，结论是这工作没法干了。

        小蔡一叠：【不行，我真的要去考个教师编了！】

        小蔡同志大学读的是小学教育，因为不想当老师，毕业后找了家公司，谁知那公司内卷得厉害，她天天加班都赶不上人家，渐渐的就陷入奔溃的边缘。

        再看看那些毕业后考了教师编的大学同学，一个个都过得很潇洒，寒假暑假小长假，三天两头在朋友圈晒旅游照。

        经过内卷碾压后的小蔡同志很羡慕，后悔自己当初没去当老师了。

        作为最好的朋友，余敏自然是鼓励她追求理想咯。

        敏敏：【好好读书行动起来，别天天在那光叫喊不行动】

        小蔡一叠：【郁闷死jpg】

        敏敏：【年后就要考了是吗？】

        小蔡一叠：【所以我下周就辞职，专心备考】

        她爸说了，要是她真能考上就奖励她一辆车，为了车，她也得拼一下。

        正聊着，余敏的微信通讯录上多了个小红点，有人申请添加好友，不亦乐乎。

        额，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余敏看都没看就拒绝了。

        因为长得漂亮，平时走在路上都有人跑来找她要联系方式，还经常有一堆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申请添加她为好友，刚开始她还会通过，因为不确定对方是谁，万一是哪个领导或者同事，拒绝了挺没礼貌。

        加了几次，发现都是一些发情期急欲求偶的男同胞，有些还很直白，各种骚言浪语还自以为倜傥风流，总之怪让人恶心的。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加陌生人微信。

        -

        瞿安市第三医院是精神病类专科医院，设备先进，基础设施很好，医生团队里很多精英，有几个还是国内知名学者。

        所以，瞿安三院不仅在f省，甚至在国内都小有名气。

        余敏大学上的是帝都师大，国内心理学最好的学校，本科毕业后考取了斯坦福大学，两年后以优异的成绩拿到硕士学位。

        毕业后美国那边有家医院要聘她，可是考虑到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她还是选择了回国。

        几天没见，大家都很想念她，尤其是几个小护士，看到她激动得声音都尖了，一窝蜂围在她办公室，嘘寒问暖。

        “余医生，海城冷不冷啊？”

        “据说海城很多帅哥，你有没有什么艳遇？”

        “你知道吗？颜护士有男朋友了，就前两天的事！”

        ……

        余敏从小性格开朗，为人仗义，幼儿园开始就是孩子王，同学们都很喜欢和她玩，大学她读的是心理学，经过四年的专业系统训练，更懂得察言观色了，人缘忒好。

        当然了，也是因为她自己情商高，同样是学心理学的，隔壁的程茹娟就没她这么多小迷妹。

        把从海城带回来的礼物发给大家，又聊了几句，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余敏才把一屋子的人打发走，刚坐下喝了几口茶，病人就到了。

        范女士，五十三岁中年妇女，老公开公司的，家里很有钱，整个一养尊处优的贵妇，一辈子颐指气使，一点委屈都没受过。

        很不幸，这种幸福生活在她儿子结婚后就结束了。

        因为和儿媳妇关系紧张，再加上更年期综合征，导致睡眠质量下降，她脾气渐渐暴躁，有轻微的躁郁症症状。

        经过三个月的治疗，躁郁症症状缓解了些，不过，近来好像又要开始疑病症了，天天怀疑自己得了绝症，没事就去医院做各种检查，从头发丝到脚指甲，该查的都查过了。

        一进门，她就交叠着腿坐在沙发上，动作优雅地按着额头，嘴巴叭叭叭说个不停——

        “前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梦到我得了白血病……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二院抽血化验了，医生说各项指标正常，不过那个医生看着很年轻，我怀疑他啥都不懂……余医生，你说我要不要去帝都海城的大医院检查一下？”

        “……我那个儿媳妇，明知道我身体不好还天天气我，早上就故意在我面前使唤我儿子给她倒水，她又不是没有手，怎么不自己去倒啊！”

        “我被她气得头疼，早上才去做了核磁共振……”贵妇揉着太阳穴，哼哧哼哧喘气，“刚才你们护士给我涂了点风油精，现在好多了，不过前段时间我有个亲戚脑瘤死了，好可怕，你说，我会不会也被那小贱人气出脑瘤？”

        难怪她一进来就有一股风油精味，原来是因为这个！

        余敏心里嫌恶，不过面上还是笑着的，努力保持医生的专业素养，“哦？医生检查后怎么说？”

        “ct和核磁共振都做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不过我看那医生就不怎么靠谱……而且，做核磁共振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咔咔咔’的声音，你说会不会是那机器坏了，检查不出来？”

        余敏捏着笔，低头在病历本上随手写了几个字，心里嘀咕，这位太太您哪里有什么病啊，不就是嫌你那儿媳妇出身平凡，配不上你儿子嘛！

        不过，人家可是院长介绍来的vip病人，一个小时五、六千块的咨询费，要是得罪了这些冤大头，断了医院的财路，回头非挨骂不可。

        余敏不敢显露出丝毫的不快，耐着性子听她喋喋不休。

        边听还得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嗯，是的，倾听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得让病人好好倾诉，这样才有助于负面情绪的疏导！

        等人走后，余敏瘫在椅子上重重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紫荆树在阳光下静静站立，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南方的冬天没有白雪覆盖，树叶也基本不怎么掉，到处一片翠绿。

        不过这两天冷空气下来了，气温骤降，室内又没暖气，大家都把门窗关得死死的。

        余敏起身走到窗户旁边，推开玻璃，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也冲淡了那股浓浓的风油精味，可余敏还是觉得一阵反胃。

        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又开了空气循环扇，洗了把脸出来，过了十几分钟，还是可以闻到风油精的味道。

        她烦躁地走到办公桌旁，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烟，磕了一支出来咬在嘴里，摸过打火机，正要点，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余敏拿下齿间的烟，“……进来。”

        穿着淡粉色护士服的颜莉莉抱着个蓝色文件夹蹦蹦跳跳地走进来，看到她手里的烟，小姑娘立马惊呼，“哎呀，余医生你不是说要戒烟的吗？怎么又抽上了！”

        余敏夹着烟的手抬起来，示意自己还没点，又揉了揉鬓角，无奈苦笑，“刚刚那病人浑身风油精味，我闻着难受。”

        颜莉莉脸色大变，“不好意思，我忘了您讨厌风油精味了！”

        余敏“咔嚓”按下打火机。

        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淡蓝色的火苗摇摇晃晃，她用手拢着，头凑过去轻轻一吸，片刻之后娴熟地突出一口烟圈，淡淡道，“没关系。”

        见她脸色有些白，眼神也和平时不大一样，颜莉莉以为她生气了，赶紧又解释，“刚刚我看她一直在那边哎呦哎呦地叫，说是头疼，正好我抽屉里有风油精，就给她涂了一点，都怪我一时大意，对不起！”

        余敏弯腰从架子最底层翻出烟灰缸，磕了磕，“没事的，下次注意点就好。”

        一口烟下去，那股令人作呕的厌恶感压下去了些，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余敏脸色缓和了些，脸上也有了笑意。

        颜莉莉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说正事，还没开口，就听余敏眯笑着问，“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颜莉莉脸颊微微一红，抿了下唇，羞涩点头，“嗯，前几天才确定关系的~”

        “就之前一直追你的那个外科医生？”

        余敏对这群小护士了如指掌，倒也不是她八卦，而是她们有什么心事都赶着找她说。

        “对呀，他向我表白了！”想起那天的事，颜莉莉还很兴奋，眉弯如月，“所以晚上我想请大家吃饭，把他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你也一起去吧？”

        余敏轻轻磕了下烟灰，抬眸，略带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答应奶奶晚上回家吃饭了。”

        小护士有些遗憾，嘟着嘴撒娇，“我是特意等你回来才订了今天的，你不去怎么行呀~”

        “下次吧。”余敏掐了烟，把桌上的文件收拾好锁进柜子里，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故意学着她的语气，揶揄，“下次我请你们吃日料呀~”

        小护士也知道她孝顺，也就没再坚持了，哼唧了声，“好吧，那下次我们请你吃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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