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这一切还要从七年前，那个时常下雪的冬天慢慢说起——

        那一年我十七岁。北京舅妈那边跟往年一样，特差人来接了我去小住。那时的陆氏老宅原不像今日这般萧索冷清的。只因昔日的陆家繁荣富华，权势颇大，所以我那八位隔母姨妈所聘嫁的人家皆是她们本埠门当户对的豪门大族。

        由于她们彼此门户间的路途稍短，亲戚走动起来自然相当方便。只可怜我母亲陆氏九千金被下嫁到了下江上海的曹氏豪门是最远的一个。亲戚隔江遥遥相望，遂不易时常走动。时间久了，不免就会显得疏远生分了。不过，由于血浓于水的缘故，舅妈和众姨妈俱伶惜我自幼丧父，母亲携女寡居，遂她们皆视我如己出，十分得疼顾我！

        按照往年的旧历，原是乍一入冬，他们便要接了我去的。可是由于今岁冬始，大雪接连不止，恰好又赶上雯瑜表姐出阁的日子。想必陆家定是琐事繁忙杂乱，所以不免才会拖至岁末，方才派船来接。

        一日，我北上的装裹置办齐备。于是我带了乳母柳氏和丫鬟辫儿一同辞别了母亲，然后登船而去。

        寒江度舟，因风紧雪历，遂我们一路走走停停，连续九个日夜方才抵京。

        舅父和两位舅妈闻讯，早已带了众人迎了出来。我喜出望外地下了车子，笑语盈盈地迎上前去，与他们一一厮见问安，并向他们转达母亲久别以来的思念之意。

        舅妈诸人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我，更是喜不自禁，不免也是一番嘘寒问暖，殃及途中劳乏与母亲千秋可安之语。于是我便依言一一作答。

        一时大家厮见完毕，遂各自散去。因方才人群中不曾看到表哥陆寅宸的影子，当众又不便问其缘故，所以我心下颇感纳闷。于是我出了□□院的拱月门，踏着青砖铺的幽庭路欲到他房里去探个究竟。

        “婉淸——”待我走到游廊的尽头正要转弯，一个低沉悦耳的男中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顿时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诧异之余，应声回眸望去，却见是一个英俊潇洒，跋扈不羁的青年男子正迈着长鹭般的步子，面含微笑大踏步地向我走来。

        “寅宸哥！”我不由地惊呼一声。谁知星星之火，竟可以燎原。我这一句突然发自肺腑的恬适的尖叫，无意间，竟惊飞了几只正在游廊里争夺觅食的鸟雀。

        然而，似乎就在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晨光中的一刹那，我浑身禁锢的血液就像火山一样瞬间爆发沸腾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满怀的喜悦，然后丢掉所谓的大家风范与矜持，欣喜若狂地拔腿便向他跑去。

        “婉淸！”寅宸哥兴奋地向我拼命地挥舞着手臂，高兴得竟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

        顺着游廊，我一口气奔到他跟前。望着他那双脉脉含情的，似乎只有女人才会拥有的丹凤大眼，我情不自禁地便扑进了他温暖的怀里。他得意忘形得却打弓顺势将我抱起。然而，我紧紧地拥着他那结实而宽厚的膀臂，两人互拥着竟像电影里罗曼镜头的特写，在温柔的晨光中欢快地轻舞着。然而，我们两小无猜，彼此心照不宣的格格笑声，竟无意间划破了这清晨间的第一线宁静。

        他就像是一个磁力强大的磁场，瞬间将我不能自拔地深深地吸附在怀中。虽然这种感觉让人有些窒息和无所适从，但我却依然心跳加速地迷恋着他。这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呢？竟然这般强大？我忍不住心满意足地暗暗偷笑。也许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爱情吧！所谓刻骨铭心，惹人恨妒垂涎的爱恋！

        我痴痴地抚摸着他那乌黑顺滑的头发，仔细端详着他。只见他英挺浓密的眉宇凝聚着血气与方刚；大而睈亮的黑豆丹凤炯炯有神，完美之中却流露着一丝风流之韵，不免让人迷恋而为之倾倒；他高高的鼻梁冷傲而霸气；宽厚的唇角却时常挂着一抹令人眩惑而又清浅的微笑；他浑身上下西装革覆，仪表堂堂。让我在他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一点他幼时的影子。曾几何时？他竟变成了一个气宇轩昂，风流倜傥的男子汗，浑身涌动着一股震慑芳心的英姿与气度。

        “婉淸，”他那浑厚而令人着迷与酥麻的声音，带着一股微微的气流，突然在我耳畔轻轻地响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简直是一个冰雪雕作得尤物，美得几乎虚幻而不够真切。我只有像这样紧紧地抱着你，似乎才能感觉到你的真实和存在。”

        望着他那双如痴如醉的眼眸，我瞬间将满腹的千言万语化作一丝微笑，随之腼腆地便垂下头去。

        “你知道吗？昨晚在梦中，我曾梦见自己送你了一个别致的礼物。”他那张在世间不可多得的俊逸的脸孔，突然微微浮起一丝令人神往的醉意。

        “是何礼物？竟让你陆大少爷如此沉醉？”我浓重的好奇心，突然不自觉地被他勾起。

        “想知道吗？”他坏笑着突然冲我眨眨眼，眸中竟略带一丝狡狤，“那就闭上你的眼睛。”

        由于我实在抵制不住他令人神往的诱惑，于是我紧紧地贴着他厚实的胸膛，沉醉地嗅着他淡淡的体香，幸福而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当我还在暗自默默地猜测着，他究竟会送我什么样的礼物的当口，我突然感觉一个炙热如荼的嘴唇，略带青涩的胡茬，竟深深地堵住了我干涩微张的嘴儿。我顿时一阵眩惑，于是本能而警觉地睁开了眼。只见他额头正暴露着青筋，疯狂般地拥吻着我。然而，他突如其来的热吻，竟是如此的凶悍和强烈，以至于让我感到有些灼痛和无措。

        “你学坏了！”我突然挣扎着没好气地用力推开他。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没想到他竟会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而且振振有词，“这俗话说得好，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纵天下的热血男儿遇到像你这样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女子，岂有会不为之动容的道理！除非他根本就不是男人！”

        “油腔滑调！强词夺理！你越发没个正经了！”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板起脸来装作要走。

        “人家看到你就情不自禁嘛！”没想到，他居然赖皮地撒着娇抢上前来拦住我。

        “你若再这般胡闹，仔细我回头告诉舅舅揭你的皮！”两人明火执仗，互不示弱地正闹着。无意之间，我一个转身突然瞧见雍容舅妈的陪房杨妈正穿过拐角门向这边款款走来。常言道：弹丸之地，十步之遥，必有谣传。为了避嫌和维护我在众人心目中的大家风范，于是我本能而警觉地迅速从他手中缩回了手。

        “我的好少爷！您害我一番好找啊！”尚隔着十余丈的步子，只见那杨妈便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埋怨絮叨开了，“敢情这一大早儿，我就满府里挨着间地找少爷。到了姨太太房里，姨太太就说：你若要寻少爷啊，就只管到曹家小姐那里去。我打包票你一准能找到。人人都说咱们这姨太太是个料事如神的活菩萨，我看这一点也不假！”

        “得了吧！杨妈！您就少卖官司吧！”寅宸哥随即扫兴地冲她皱皱眉，直言不讳地揶揄道，“敢情我与您前世有仇吧。若非如此，您怎么会总在关键时刻找我麻烦！。快说！您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哎呀！我的好少爷！您今儿个是让人刨了祖坟了，还是吃了谁的枪药了。说话竟如此尖酸恶毒！”杨妈非属善类，于是以牙还牙，揶揄地扑哧一笑，方才言归正传道：“适才咱家大小姐差人捎话来。说是让您去福家接她家来，要和咱们曹家小姐一处玩些日子。”

        “难道雯瑜表姐要来么？”我闻言，顿时便来了精神，于是随即拍手叫道，“这太好了！”

        “我知道杨妈平时最疼我了！”寅宸哥见状，突然灵机一动，便计上心头。于是他脸上氤氲散去，随之讪笑着便挽住杨妈的胳膊一味地讨好道，“去福家接大小姐的事儿，依我之见，还是劳烦您去一趟吧。见了我姐，就说我有要事分不开身。”

        “我就说嘛！我这张老脸皮薄面软，总是撑不住您的一番糖衣炮弹！”杨妈言不由衷地笑骂道，“得了！谁叫我是一副天生的贱骨头？老奴领命便是，保证完成任务。您就只管放心地带着咱们这未来的少奶奶一同去玩吧！”

        杨妈牢骚满腹地说完，又笑意不达眼底地望了我一眼，方才如临春风般的自笑着便走了。

        “见了我姐可千万不许这么说！”寅宸哥伸长了脖子追在后面，冲她千叮咛万嘱咐地喊。

        “知道了！”杨妈笑靥如嫣地答应着，竟头也不回地已经自顾自的走远了。

        “这个杨妈，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见她瞬间消失在游廊的尽头，我悻悻地向寅宸哥同仇敌忾地道。

        “老狐狸的好处可多着呢！”寅宸哥突然别有用心地看了我一眼，慌忙袒护地替她解释，“等你过了门，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谁又说要嫁给你了？”我故意一脸嫌弃地瞪他一眼，然后存心讴他，“瘌□□想吃天鹅肉。你倒想得美！”

        “猪八戒照镜子，你自找难堪！我让你口是心非！”未等我反应过来，只见寅宸哥竟一把将我打横领起，然后像玩杂耍似的，他将我高举过头，在空中飞快地旋转把玩起来。

        我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一时竟被他吓得嘡口结舌，语无伦次：“你快——快放我下来！”

        “只要你肯起誓，今生非我陆寅宸不嫁，我就放了你！”他竟可恶至极地趁人之危。

        “陆寅宸！你这个得寸进尺的卑鄙小人，简直无耻至极！”我气喘吁吁地笑着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让你嘴硬！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我家是开染坊的！”见我始终不肯就范，寅宸哥便越发不依不饶地变本加厉。

        唯恐他万一失手将我摔伤。最后，我只好不甘心地向他缴械投降。然而，我却故意口齿不清地跟他继续耳鬓厮磨：“曹婉淸非陆寅宸今生不嫁！”

        “你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见！”寅宸哥却故意装聋作哑，蓄意耍赖。

        “我说你是个趁人之危的大坏蛋！”为了气他，所以我顿时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就不信这个邪儿，今天我还真制不了你这倔脾气！”看来，这回他是动真格的了。

        一时之间，我只觉随着他语气的逐渐加重，我在空中旋转的频率越来越快。压抑室息的感觉让人实在透不过气来。他的糖衣炮弹和威逼利诱实在太强悍，以至于让我抵挡不住地不得不向他俯首称臣：“曹婉淸今生今世非陆寅宸不嫁！这样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这还差不多！”他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洋洋自得地将我小心翼翼地放下，随之又将我深深地搂入怀中，“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山盟海誓。但我一定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陆寅宸今生今世就是非你不娶！”

        “你少在这跟我煽情了，”我突然冷着脸子推开他，“我宁愿相信这世间有鬼，也不愿再相信你那张破嘴！你明明知道我今天抵京，却偏偏为何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知道的，每天骑马健身是我的必修课程。”他却一脸无辜地向我解释，“之因为我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我跟‘风儿’只跑了短短一程，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所谓的“风儿”，原名赛风，是舅舅从西域引进的一匹棕色马种。它体形高大，十分健壮。因为我平生也嗜好骑马，由于爱屋及乌，所以我也十分喜欢它。

        “既是扫兴而归，那我们再去骑上一程如何？”听他这么一说，我随即忍不住有些心痒难耐。于是真想即刻便去大骑一场。

        “当然好啊！”他爽快地欣然同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再做一回护花使者好了！”

        说句实在话，我就喜欢像寅宸表哥这样的男人。他不仅拥有大男子主义的气魄，而且心细风趣。最主要的是他懂得女人需要什么，该怎样去讨她欢心。之所以我会这样深深地爱上他，还因为他拥有一颗善良而勇敢的心。至少在追求我的过程中，他肯放下自己的脸面和自尊。敢爱敢恨，高冷睿智，但又情有独钟，他就是这样一个完美得让人无可挑剔的男人！

        不知不觉中，我跟寅宸哥一拍即合。两人说笑着便从马厩里牵出“赛风”和“雪儿”，然后各乘一骥缓缓地出了陆家的大门。

        雪儿虽然性情温驯，但跑起路来却也毫不示弱。只见它仰首嘶鸣着紧追“风儿”身后，带着我电擎

        般的冲进了旷野——

        城郊的旷野上，冬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

        这正是一个适宜骑马的好日子。我和寅宸哥风驰电擎般的痛跑了一阵，然后迎着和煦的阳光不约而同地皆放缓了脚步。

        旷野上，蓝天白云，阳光恋人，构织出一幅多么幽美的画卷！还有那沉浸在爱河里的优美的歌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自由地回荡着。马儿并蹄向前奔跑着，爱情也随之向前不停止地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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