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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果不其然,有关艾珂凡被殴打致残一事正像晓琰所预言的那样。各家新闻媒体争相在报上持续报导发酵了一段时日,事情便渐渐销声匿迹,不了了之。

        衣冠禽兽的艾珂凡在娱乐圈鬼混这么多年,想必他肯定吃罪了不少人。不然,他今天落魄凄惨的下场是何人所为,冤家对手究竟是谁,也不至于自己心中丝毫没有数吧。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因此,晓琰侥幸逃过了此劫,但日益的消瘦和精神抑郁却导致她早产了。

        那是我嫁给祖铭的第二年七月,适逢白公馆的白老太爷在白家府邸宴请商贾贵胄开园唱戏,以庆他八十华诞高寿。据说,他当时所呈请的戏班人马个个声名远赫,花旦净丑一流名角比比皆是。可谓白公馆的白老太爷身份地位非同小可。让人不容小觑。

        倘若真要刨根问底地说起这白公馆的白老太爷,那他的来头可未免就有点大了。他曾是晚清时期的文渊阁大学士,官居一品高位。后来统治天下二百六十八年的大清王朝覆灭,军阀混战四地揭竿而起。天下苍生一时陷入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境地。为求自保与安逸,白公馆的白老太爷洞察世事变卖了京中所有宅邸与田产,并携家小隐名埋姓最终归隐沪中。

        如今白公馆的白老太爷虽然大势已去,但他震慑河山的威望却依然犹存。因此,他此番宴请的宾客,大多非富即贵。婆婆薛知珍乃是白老太爷义薄青天的干奶女,她和公公何邵鑫怎能会不在他的呈请之列。

        那天天没亮,整个何家上下便已灯火通明的忙活开了。何管家早已备好了汽车候在院中。将妈在睡梦中便被性急的婆婆差人唤去帮忙挑选她今日赴宴的行头与装束。无奈之下,我也只好跟着提早起床前去问安。

        一时梳洗完毕,柳妈小心翼翼地将我搀至婆婆薛知珍屋里。婆婆薛知珍见我腆着大肚子亦步亦趋地艰难而笨拙地走进屋中,她慌忙放下手中即将插入发髻中的金簪站起身来对我洋洋自得地道:“那白家是咱们本埠声名赫利的官宦人家,多少人踮着脚想巴结还够不着呢!本想着带了你一起去开开眼界,只是今日恐怕人多噪杂,你又即将临盆在即,万一碰了挤了可如何是好。今日不妨就留你在家中休息。改日若有机会我再携同你去。你意下如何?还有,今日应酬非同往日。怕是带了几个少眼无珠的老妈子去,在那些达官显贵娘姨太太们面前丢了体面。因此,我今天特地代将妈向你请天假。有她在我身前伺候,大小诸事我才可安心。”

        “妈!既然如此,您就只管带了将妈一同去吧。反正眼下我房里也无事可做。将妈沉稳老城,做事向来得体。您一向由她伺候惯了,一时哪里能离得了她!”我闻言,立刻笑靥如嫣地顺水推舟,心里同时美滋滋地暗暗腹诽道,“将妈这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天天盯着我寸不离身,烦都烦死了。今日借此机会暂去祸患,我求之不得!”

        在院中送走公婆载坐的汽车后,我转身给婆婆薛知珍房里粗使的丫头婆子一一分派了差使,方才回至房中。一时记起前些日子听姨娘说想吃冰糖核桃的事,我便特意吩咐了厨房做好后,好生给她送去。

        等我料理完这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转眼间见悬于窗前的金丝笼里五彩斑斓的画眉叫得正欢,一时兴起,我便从头上随手摘下一只金簪逗着它玩。此时,柳妈突然神色慌张地闪身走进房中。不由分说,她便聘退了正在一旁擦拭古董瓷器的粗使丫头。确定屋内屋外四处无人后,她方才鬼鬼祟祟地伏在我的耳畔悄声道:“小姐!李妈来了!”

        “她来做什么?”我闻言不由得一惊,手里不由自主地立刻收回了正伸进笼中的金簪,“莫非晓琰她出事了?”

        “小姐!您稍安勿躁!”柳妈见我谈虎色变,立刻就乱了阵脚,她努力喘了口气,于是慌忙解释道,“听李妈说,昨天夜里姑小姐顺利产下一名男婴。虽说是早产,但所幸的是母子平安。”

        “怎么会这样?李妈她人呢?”我闻此言,越发心急如焚。于是,我忍不住望着柳妈一叠连声地追问。

        “她——她正在楼下大厅候着呢!”柳妈见状,急忙回道。

        “外面说话不方便,仔细隔墙有耳。你快些下去请她上来说话!”不容多说,我便忐忑不安地急忙催促柳妈。

        顷刻间,随着一阵窸窣而急促的脚步响,柳妈则引着李妈神色慌张地匆匆进来。见我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心急如焚地在屋中不停徘徊,李妈脚下尚未站定,她便向我微微一福,立刻安慰道:“小姐您不用担忧。姑小姐他们母子平安。虽然这孩子不足月份,但体质我看还算康健。只是姑小姐产后抑郁身体极度虚亏,不过曹叔已经为她请了大夫。大夫说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身体不久便会复元。只是姑小姐早产的原因是精神抑郁所致。大夫说如果这样长期下去,只怕她会患上精神分裂症的。”

        “她终究还是忘不了他,”我痛心疾首地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哀婉叹道,“这段孽缘怕是要把她给活生生的毁了。如此这般,该如何是好?不行!我一定要拯救她!我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她继续深陷沉沦,自甘堕落。”

        我一味地感情用事,丝毫不计后果。不等柳妈和李妈做出任何反应,我一意孤行拔腿就要走出家门。

        最后还是柳妈反应比较机警,只见她箭步如飞地突然拦住我:“小姐!小不忍者乱大谋。解救姑小姐需要从长计议,断不可贸然行事。现在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你千万不能因一时冲动而乱了阵脚。我们走完最后一步险棋,势在必行!否则,我们辛辛苦苦所筹备的一切计划皆会前功尽弃。到时候,姑小姐和夏姨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你后悔都来不及!”

        “奶妈!”突然再次清醒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我越发变得惶恐不安。不知不觉中,我悔不当初,立刻泪如雨下,“不知怎的,突然之间我竟想临阵脱逃。近日来,我胸口一直跳得厉害。就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我真得不想再这样胆战心惊地度日如年了。偷龙转凤,金蚕脱壳,这原本就是一个荒谬至极的闹剧。倘若当初我要是再狠一点,再果断一点,硬逼她把孩子打掉,也许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她这一切都是我纵容的,全是我害的。”

        “小姐!您又何苦自责呢?”李妈突然喟叹了口气插嘴道,“这人世间最难扯清的原本就是感情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姑小姐她亦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重情重义之人,并非畜类。这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像刀子一样捅伤了她的心。岂能是让她说忘就能忘的。”

        “是呀!小姐。李妈说得何尝不是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地步,你要是临阵退缩不干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仅会害了姑小姐,反而还会害了你自己和身后的一干人。”柳妈心急如焚地劝慰我道,“再说,你这身怀六甲,在何家已经成了不可扭曲的事实。如果真要捅破了窗户纸,就凭何太太她那得理不饶人的秉性,又岂能轻易善罢甘休饶了你!你暗度陈仓串通姑小姐一同唱着双簧戏弄她,恐怕就连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夏姨太也脱不了干系。姑小姐她是想借你的肚子能够正大光明的给孩子一个名分。孩子倘若有幸承欢你的膝下,就算将来她出了阁,亦能时常看到孩子不是。姑小姐了却了今天这桩心事,说不定她哪天就会豁然开朗,回心转意了也不足为奇!”

        面对柳妈和李妈的苦苦相劝,我一时只觉骑虎难下,覆水难收。

        沉思再三,我才重新振作起来向李妈语重心长地嘱托道:“你们一定要多上些心,好好侍候她过完月子。眼下我总顾不得她。事成之后,我定会重谢你们。”

        “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见我终于妥协,李妈立刻喜上眉梢,“您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心尽力的。”

        “既是这样,我便安心了,”暗地里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忙正色道,“今天恰巧老爷太太去了白公馆给白老太爷做寿,晚上还要留园听戏。不知何时才能回至府中。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一切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提前行事。今晚亥时柳妈在何家后门接应。你们一定要准时把孩子送到她的手中。仔细让人撞见,出了纰漏。”

        看来大局已定,我已无路可退,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铤而走险了。也许我会因祸得福,永享荣华富贵。也许我会事败功垂,粉身碎骨。是福是祸躲躲不过,一切就顺从天意吧!

        顷刻,主仆三人密谋商议已毕。柳妈即刻便送李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何家。李妈匆匆回至曹寓,便丝毫不敢懈怠地开始着手予举事前的一切大小事务。怪不得母亲生前总是夸赞李妈做事向来心细如发,万无一失。今日同她一起举事,果然让我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就连晓琰分娩时弄脏的褥被与棉布都没有随意丢弃,而是统统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并用包袱包得严严实实,亲自驱车送至柳妈手中。以便以假乱真,以备不时之需。李妈无人能及的缜密心思与计谋如此细腻周全,让人不得不啧啧称赞。为之折服。

        我足不出户,耐着性子在心痒难耐的万分焦虑中,终于慢慢挨到暮色降临天色擦黑。

        晚饭过后,街门紧闭。整座何氏大宅在黢黑的夜色中逐渐安静下来。借着查夜的由头,我让柳妈故意聘退了门房与楼下守夜的仆人。等扫清了一切障碍后,借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我怏怏地躺回床上,开始处心积虑地伪造出一番即将临盆的假象。

        亥时二刻时分的西洋钟刚刚响过,趁着黢黑的夜色柳妈便鬼使神差地领着一只长方形的金漆木盒慌不择路地如期而至。不容分说,她匆忙而利落地将手中紧紧护着的金漆木盒打开。继而,从中抱出一个正在襁褓中呼呼熟睡的婴孩。我手忙脚乱地从腹中解下柳妈用高里棉精心给我缝制的假肚子,然后迫不及待地从柳妈怀中接过孩子。我一时望着襁褓中婴孩粉嘟嘟熟睡的小脸蛋儿,整个人刹那间竟手忙脚乱地迟迟不知所措,呆若木偶。

        “小姐!快赶紧躺下。此时你应该装出一副产后极度疲惫和虚弱的样子。像你如此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模样,哪里像个产妇应该有的样子!”柳妈调佩地从我手中抢过孩子,然后匆忙扶我在床上躺下。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我的腋下,这才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我刚刚卸下的假肚子到厨房的灶前毁尸灭迹去了。

        柳妈焚烧完用高丽棉给我做的假肚子,随后便神速般的折回房中。她首先临危不乱地将李妈事先预备好并偷偷递进府中的血被褥与白棉布凌乱地丢在床前,她随后又慌忙给我披散了头发,然后用热毛巾给我敷在额头,她最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大功终于告成。小姐,你就安分地躺着吧。我这就喊人去跟老爷太太道喜去!”

        “奶妈,”我却惶恐不安地叫住她,匆忙督促道,“您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可从来没有经过这种阵仗!一切全凭您的点拨呢!”

        “知道了,小姐!我去去就来。”柳妈却嗔笑着不耐烦地回头答应。

        柳妈行色匆匆前去账房命管家差人到白公馆给公婆报喜,随后便返回房中。倏尔,整个何氏大宅在黢黑的夜里瞬间灯火骤起。门庭若市成了一座无休无眠的不夜之城。街门外庭院中,烟花爆竹瞬间成了火树银花响彻天空。下房中安寝已久的丫头老妈子们闻讯皆匆匆穿衣起床并奔走相告,在不知不觉中结伴接踵来到房中。行过了道喜问安之礼,她们便各顶其职瞬间忙活开来。产房里和厨房中一下子便热闹起来。她们说笑着端热水的端热水,熬补汤的熬补汤,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忙得简直不亦乐乎!

        一个刚刚收拾好血褥被与秽物的丫头从我房里出去,在外面的长廊里老远便听到姨娘向她急切地问道:“孩子落地了没有?”

        只听那丫头向姨娘喜出望外地道:“恭喜姨太太!贺喜姨太太!咱们家少奶奶刚刚诞下一位小少爷。万事皆顺,母子平安。”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只听姨娘千恩万谢地向佛祖祷告,紧接着又听她问那丫头道,“那孩子的脐带剪了没?”

        “剪了!剪了!一切都收拾妥当!”只听那丫头又一叠连声地回答。

        紧接着一阵踢拖踢拖木屐碰击地板的急促声,觅儿一路搀着姨娘慌慌张张地便走进屋中。见我面色惨白,“极度”虚弱地躺在床上,姨娘急忙挣脱了觅儿,一路颤巍巍地疾步走到床前坐下。她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微颤冰凉的手指怜惜地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带着哭腔瞬间崩溃道:“我的儿,祖铭不在跟前,真难为你了!母子平安就好!母子平安就好!你这怎么说早产就早产了呢?”

        “姨太太,您切莫难过!我们家小姐怕是早上在花园中散步时劳累有些过度!天色刚黑肚子便开始一遍遍阵痛。一阵紧似一阵。我正说要去请大夫,谁知这孩子竟说来就来了!”柳妈见姨娘心疼与我而伤怀落泪,又见她突然问及孩子早产之事,一时怕我难以周全应付,她便抢先圆滑地赶紧措辞回复。

        怪不得柳妈常说她过的桥要比我走的路多,一路腥风血雨抑扬顿挫地走来。柳妈一直宛若我的左膀右臂。她一路护我周全,见招拆招,随时随地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每次我在危险逼近的紧要关头都能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这就是我对她一直心存依赖和有着一种超乎母女关系情感的原因所在。也许正因为柳妈自身携带着这种万事不能的强大功能,母亲生前才执意让她给我当了陪嫁,让我将她携入夫家的真正原因。这次又全亏了她急中生智给我撒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幌子,才纵使我得以轻松瞒天过海。

        “这孩子不足月份,只怕有恙。”姨娘扒开褥被仔细端详了一下孩子,突然道,“我看还是差人去请马大夫给瞧瞧为妙。”

        “不用了,姨娘!”我闻言,顿时被惊得差一点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柳妈见状,于是手忙脚乱地急忙上前将我按住。趁姨娘不备,她暗地里匆忙而严厉地迅速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幡然醒悟。于是我又慌忙装回极度疲惫与憔悴的状态向她苦笑道,“您看这孩子生龙活虎的,哪里像带了有病的样儿?”

        “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看还是让马大夫进府给仔细瞧瞧的好。”姨娘不厌其烦地坚持己见。不再容我做出任何违拗她的反应,她便迫不及待地早已差觅儿去了。姨娘回头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仔细亲昵地打量了好一阵子,才合不拢嘴地笑道:“瞧这孩子的模样,跟咱们家祖铭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姨娘一句无心的话,竟逗笑了满屋子的人。我一时羞涩而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正觉得尴尬无处可藏,紫葶丫头突然刚好端了一碗进补的红枣鸡汤进来替我解了围。

        “还是我亲自来吧!”姨娘见状,急忙将孩子递给柳妈,她手脚利落地从紫葶丫头手中接过汤碗,然后撮尖了嘴小心翼翼地将鲜嫩的鸡汤一勺勺慢慢吹嘘着送进我嘴里,口中却不停语重心长地道,“婉淸啊!你一定要多吃些才好。只有营养跟上了,你才能够复元得快。”

        “姨娘,我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娇弱和不堪一击。”我笑不达眼底地娇嗔道,“就这么个吃法,恐怕不足一月我便要发福了。”

        “发福了才好呢!祖铭不在家,这说明公婆并没有委屈你。”看着姨娘脸上洋溢着满怀的笑容,我猛可地垂下头去。心间突然油然腾起一种难掩的酸楚。姨娘如此不负众望地疼我,近乎将我与晓琰一样视为己出,我居然还要处心积虑地帮着晓琰来撒谎欺骗她。让我未泯的良知委实感到不安与彷徨。她越是对我疼爱有加,我越是感觉自己实在对不起她。

        “对了!速速差人到白公馆给老爷太太们报喜去?赶紧也让他们高兴高兴!”姨娘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勺热汤送进我的口中。她手脚轻盈地将盛有残羹剩汤的细瓷碎花汤碗放在紫葶丫头的托盘中,然后回头突然如梦初醒地对柳妈诸人吩咐道。

        “姨太太,您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面吧!我早已让管家差人去了有半个时辰了!这会子,只怕老爷和太太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柳妈笑逐颜开地抢先回答她。

        “如此甚好!”姨娘心悦诚服地赶紧笑道。

        屋里的主仆丫鬟婆子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觅儿丫头刚好帮马大夫提着急诊箱,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中。

        姨娘见状,赶紧起身寒暄着迎上前去。她耐心详细地向马大夫说明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马大夫这才聚精会神地给孩子做起全方位的检查。经过一阵极深研幾擘肌分理的诊断,只见马大夫一边起身收拾着听诊器,一边向姨娘喜笑颜开地道:“姨太太大可不必为小少爷忧心。小主他呼吸匀称,心速跳动有律。实乃康健之体,并无大恙。”

        “如此甚好!”姨娘感天动地向马大夫道着劳乏,却转念又道,“您老既然已来至府中,不妨顺便给我这媳妇也瞧瞧身子。”

        “姨娘!婉清身体无恙,还是不必劳驾马大夫了。”一时怕被看出破绽。于是慌乱之余,我慌忙推却。

        “马大夫请勿见笑。您知道这孩子患有天生的恐医症。“姨娘由衷地笑着向马大夫慌忙解释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马大夫移步楼下庭中用茶吧!”

        “不必了。”马大夫委婉地一笑,“既然府上没有让马某效劳的,那我就不再叨扰了。”

        “既是马大夫执意要走,那我也不便强留。我这就吩咐下人去给您备车。”姨娘一路寒暄着送马大夫出了屋。

        长夜将尽,公婆二人方才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中。何家通宵达旦烟花齐鸣欢庆一宿。翌日,公公何邵鑫为孩子取乳名为思君,意取他出生之时父亲不在之意,书名何孝阳。公公何邵鑫又亲笔书信一封与祖铭,速催他务必要在孝阳满月酒之前赶至家中。

        就这样历经千难万险,我才终于在何家名正言顺地成功生下了“儿子”思君。

        至于祖铭回国,那是月底的事了。窗外淅淅沥沥飘着霏雨。看着被派去码头迎接祖铭的汽车在雨帘中慢慢驶进院中,我忘乎所以地全然不顾柳妈劝阻,执意翻身下床拖着木屐就匆匆跑下楼去。

        “小姐!外面雨大,当心受了风寒!”柳妈见状,不由大吃一惊。她惦起一双小脚便穷追不舍地追出屋来。

        我却不屑一顾地穿过雨帘一路径直奔向祖铭。冰冷的雨滴劈里啪啦地突然像绳索一样无情地打在我身上,瞬间模糊了我的眼睛。当我热泪盈眶地胡乱携了一把眼帘,再抬头望向汽车时,只见祖铭高大颀长的身影早已迈着长鹭般的脚步欣喜若狂地向我飞奔而来。

        “祖铭!”我压抑许久的寂寞与心酸突然像脱笼而出的猛兽,瞬间肆无忌惮露出了它狰狞恐怖的面孔。让善于伪装坚强的我再也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经过雨水与喜悦的洗礼,我终于控制不住地露出了女人原本应有的脆弱,瞬间委屈得泣不成声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祖铭心疼得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他将自己白皙俊逸的脸孔紧紧地贴在我冰冷潮湿的额上悔恨交加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当初我不该对父亲的安排唯命是从,丝毫不顾你的感受,狠心将你独自丢在家中。”

        “我不怪你!当初你也是以大局为重,身不由己!”当我耳目共睹了他发自肺腑的迟来的道歉,我瞬间越发哭得梨花带雨,心中痛不可抑制。

        “姑爷,小姐!有话咱们还是先进屋再说吧!这外面的雨下得大着哩!我们家小姐还未出月子哩!万一落下病根,遭罪是一辈子的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柳妈气喘吁吁地站在廊下,突然大声提醒道。

        祖铭闻言,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赶紧给我披在身上。他忏愧地冲我笑笑,然后才对站在身后的平顺道:“一路周车劳顿辛苦了。你速速去下房歇息。行李箱的礼物就让将妈送至老爷太太房中。”祖铭三言两语匆匆交代完毕,他不由分说突然打横将我抱起,随后便大步流星地向屋中跑去。

        “快将我们的宝贝儿子抱过来,让我好生仔细瞧瞧!”刚一进屋,祖铭便迫不及待的嚷道。

        见他如此这般欢喜,我心中特感欣慰。惬意之余,于是我赶紧催促紫葶道:“你快些去奶娘周嫂房中将小少爷抱来,好让你们家少爷父子团聚!”

        紫葶丫头闻声不敢懈怠,颔首转身而去。

        顷刻,只见周嫂便抱着思君闻声匆匆走进屋中。

        祖铭见状,早已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只见他两眼放光地望着襁褓中的儿子,瞬间心花怒放得早已不知该如何是从。最后还是多亏了周嫂有耐心,她手把手不厌其烦地传授示范给祖铭一个大男人该如何如何去正确地抱自己的儿子。祖铭倒也天资聪颖,不一会的功夫便学得有模有样。祖铭爱不释手地将儿子裹在怀中,他亲昵而又调皮地不断向孩子做着各种滑稽的鬼脸,不一会儿的功夫,儿子思君便咧着樱桃似的小嘴不合时宜地笑了。俗话说得好:外甥多似舅,美女像家姑。看来孩子跟他很投缘。冥冥之中,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吧!

        父子两人如胶似漆地正黏在一起好像都在后悔着相见恨晚似的,正咿咿呀呀爱不释手地亲热着,将妈突然不合时宜地进来禀道:“少奶奶!太太那边来人催说要请咱们少爷过去呢!”

        “知道了!”我颇感不耐烦地瞥她一眼,然后敷衍道,“你就回说少爷正在换衣服!稍后便到!”

        婆婆薛知珍近来越发变得老奸巨猾,不可理喻。如今我的肚子格外争气给她“生”得长孙,在公公何邵鑫面前,她恃宠生娇越发得意和肆无忌惮。吃柿子——她专爱挑软的捏。近日来,她欺负姨娘越发变本加厉。让人忍无可忍。

        “周嫂!你赶快抱思君小少爷回房去。”见祖铭屁股尚未坐热,便听到婆婆薛知珍迫不及待地派人来催,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我立刻便冷了脸,旋即冷笑道,“你家祖铭少爷可是咱们老太太的心头肉命中宝。他一路舟车劳顿本就辛苦,你当心累坏了你家少爷。免得遭受老太太的皮肉之苦。”

        “我不累!我高兴着呢!”也许是祖铭太过欢喜与兴奋的原因,他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脸色与言外之意,他仍旧没心没肺地冲我惬意地笑道,“咱们的宝贝儿子如此乖巧,我就是三天三夜抱着不离手,我这当爹的也不会有丝毫的倦意。”

        “你如今是我们何家满获而归的大功臣。你没听见老太太还正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不由分说,我怒气未消地从他怀中接过孩子转身交于周嫂,然后又仔细给他理了理衣服道,“你快些去吧!晚了,怕是又不高兴了。我可担待不起离间你们骨肉的罪名。”

        “怎么?难道你还要跟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太太争风吃醋不成?”他突然冲我俏皮地一笑。

        “是她非要跟我争风吃醋才对!”我脸红脖子粗地抗议道。

        “好好好!都是她不对!”见我一时怨气难平,他竟言不由衷地一跌连声道。

        “口是心非!你何苦难为自己呢!”我挖苦嘲讽道,“你也不过是敢在她背后说说罢了。仔细传到她耳里揭了你的皮!”

        冲着我的尖酸刻薄,他无可厚非地一笑,随后便像个闷雷一样溜之大吉。

        话说我这“头胎”就格外争气给何家添了男丁,公公何邵鑫和婆婆薛知珍自然不胜欢喜。遂逢思君满月之际,何家张灯结彩,大张旗鼓地扎台请角唱戏,特摆三日酒宴宴请各地富商巨贾。当日前来庆贺的宾客如云,简直如同红楼一梦,绮丽而繁富,热闹而非凡。

        由于柳妈时刻交待提醒予我自己是在“坐月子”,不能下床随意到处走动。我只好耐着性子无奈地呆在床上继续演戏。偶尔也会有几撮名门出身的贵族太太和小姐们进来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我见她们都是些俏皮的场面人物,蹈虚附会得很。这俗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见聊得不甚投机,只好勉强敷衍几句便罢。

        末了。曹叔李妈辫儿诸人终于如约而至。见了娘家人我打心眼里自然是不胜欢喜。借着由头,我特地支走了将妈这个心腹大患。不等我问及晓琰的近况如何,李妈便抢上前来一脸氤氲地道:“不好了,小姐!今天早上姑三小姐趁人不备竟不告而别。至于她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不得而知。我们大街小巷都均已找遍,到底还是未能找到她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我刚刚还满怀得志的喜悦突然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难以置信的大吃一惊。慌乱之余,我赶紧督促他们不要声张,然后私下又加派人手四地去暗暗查访。担忧和焦虑让我彻夜未眠。此事又不能对何家的人吐露只字半句。我一时被弄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这天天没亮,我就背地里催着柳妈去曹寓暗暗打探消息。自己竟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家中坐立难安,无计可施。早饭时分,见柳妈仍然未归。我寻思着寻找晓琰的事情八成是有了着落。我忐忑不安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像一块石头砰然落了地。可就在我刚要端起碗准备吃饭的当口,门房竟满头大汗喘吁吁地突然跑进来禀道:“老爷!适才门外有位化缘的蒙面尼姑丢下一封书信,她再三嘱托一定要让您亲自过目。”

        “尼姑?我们何家素来与庵寺并无交集,怎会有尼姑突然递信进来!”公公何邵鑫一脸纳闷地抽出信签。只见他信未看完,脸色早已大变。突然,他将波如蝉翼的宣纸啪的一声狠狠地掼在桌上,然后整个身体霍地而起。遂他怒气冲冲地向门房厉声喝道:“你赶紧去让那递信进来的僧姑速来见我!”

        没成想那门房竟是胆小如鼠之辈,早已被雷霆震怒的公公何邵鑫吓得顿时魂飞魄散。只见他两腿一软随即便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嘴里磕磕巴巴语不成句地道:“启——启禀老爷!那——那蒙面僧姑丢下信便转身早已不见了踪影!卑职失职,未能查明僧姑来历!望老爷恕罪!”

        公公何邵鑫闻言,立刻将矛头转向了门外的平顺。只见他一头雾水地冲平顺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立刻带上几个人手快马加鞭地连夜去海宁把晓琰这个孽障给我找来!”

        我闻言,顿时被吓得呆若木鸡,魂飞魄散。于是我心下忍不住暗暗腹诽道:难道东窗事发了吗?

        未等我反应过来,只见祖铭一头雾水地站起身子:“怎么了爸爸?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您这样大动肝火?”

        “还是你自己拿去看吧!”公公何邵鑫气愤填膺地将信纸突然握成一团,然后狠狠地丢在祖铭跟前。

        祖铭深感困惑地俯身捡起那张已然被公公何邵鑫揉捏得一团糟的信笺,他一时竟被惊得忍不住念出声来:“观破红尘情义尽,愿随佛缘遁空门。今朝削发为僧尼,拜别高堂入空门。落款:晓琰绝笔

        “怎么会这样?”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竟忍不住地大惊失色。

        只见临席的姨娘面色惨白,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阵痉挛。她话未出口,便伤心欲绝地突然昏死过去。

        “姨娘!您这是怎么了?”随着我一声惊恐无措的呼喊,整个何家顿时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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